欣喜（1/2）

祝玄捧着冰冰凉凉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的手止不住的有些颤抖，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多半在枯燥无聊和自我厌弃中煎熬，在厌倦了美食、秀色以及过山车和惊恐电影的廉价刺激后，这还是祝玄头一遭感到与众不同的心惊肉跳。

或许是因为这个奇怪的陌生人，或许是因为这件近乎于疯狂畸形的事情。

“把读卡器给我。”他的声音甚至也夹杂了些细碎的颤音，像周日下午的雨，又轻又细，白色猫毛似的。

汤煜闻言将读卡器递给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蹭过了祝玄摊平的掌心。

令汤煜意外的是，祝玄的掌心竟浅浅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带着点腾腾热气，他不经意划过的指尖是潮湿而润泽的，软糯的蒸糕一样。

祝玄将读卡器飞快插进电脑接口，弹出文件页面。

“那些图纸在文档三里面……”未等汤煜把话说完，祝玄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点开了可移动磁盘中排列在第一个的文件夹，汤煜见状只得无奈解释道，“这个文档一里面都是设计稿，没什么可看的。”

“哦，”祝玄淡淡回应道，却是阳奉阴违地随意地点开几张设计稿扫过，不禁挑眉揶揄道，“是丑，他们骂得有道理。”

汤煜半晌无言，将那心形的唇瓣拉成一道直线，祝玄侧过头才发现他正在一错不错地审视着这些糟糕俗套得设计。沉默凝固了蓝灰色空气许久，黄色混着肉桂色光在里面艰难地缓缓流动，时间不再身轻如燕，卡在缝隙中坚硬地滞留着。

“嗯，是啊，”汤煜忽然泯然一笑，风轻云淡地轻啧了一声，“确实有点难看。”

祝玄觉得这些歪瓜裂枣的设计图纸简直在感染他的视神经，正欲直接退出误入的文件夹，回归他们真正应该谈论的有趣话题，却不料汤煜开口制止道：“不着急，你也先把后面的那些设计稿看完。”

“评选最难看春季新品吗？”祝玄随口噎回去，却还是带着几分不应当有的好奇心依言继续翻下去。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明明讨厌汤煜到原地爆炸，但却对这个独特的人有着莫名其妙的耐心。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祝玄牵强地想道，“毕竟神经病也灭绝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这种人模狗样的在苟延残喘。”

鼠标机械按动，“哒”的一声脆响，又一张设计稿弹出来。

——这张与前面几张中规中矩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双肩随意大胆的裁剪更显得宽阔，腰部棱角的收紧又更能突出纤细，特立独行且不落窠臼。普鲁士蓝呢子面料上有点点金黄色皮革装饰，如深夜洒上的一把星子，虽是对比色却在张扬地夺人眼球的同时看上去显得很舒服。

应该是另一个人的杰作。

祝玄瞳孔中闪过几分近似于欣赏的满意，很快又被一贯冰冷不屑一顾的灰褐色淹没。

“这张怎么样？”汤煜轻轻问道。

“一如既往的丑，”祝玄漠然眨眼，半晌后又补充道，“不过——”

“比之前你设计的那些丑得含蓄一些。”祝玄吝啬地从牙缝中挤出半句曲折的肯定，又欲盖弥彰地嘲讽道，“你不如让贤，让人家来做首席设计师。”

汤煜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卷起。

——这正是陶三爷没来得及执掌操刀的，当然也不会允许面世的自己的设计原稿。

祝玄见汤煜不再多舌，便利落地关上了设计稿好似急于清除浏览痕迹，佯装他从未关心过一般。

而后他半眯着眼睛，专注地把结构图纸一张一张拷贝到本地磁盘中。

落入眼中，眯眼噙笑的那人便越发觉得有趣。

六点整。祝玄客厅中的古董表齿轮转动闭合，从梨花木小窗中弹出一只漆雕小文鸟，胖乎乎的，旁若无人地“布谷布谷”，抑扬顿挫，曲折百转，连成一篇短乐章。

祝玄仍在研究那徒有其表的图纸，汤煜兀自踱步到钟表前，手指轻轻抚过上好的木料，又十分不怜香惜玉地拨开已经合上的小窗，试图将闭关休息暂停营业的可怜小鸟硬拉出来。

噪音流进祝玄耳中，他掀起眼皮，忍无可忍地不善道：“我警告你，别给我乱动——”

“怎么？”汤煜淡淡一哂，有恃无恐地回道，“这也是你的宝贝吗？”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陌生人的所属物不能随便乱碰吗？”祝玄冷淡鄙夷道，把反问句念得比脏字还难听。

“陌生人？”汤煜觉得好笑，逗猫似的慢悠悠道，“可是小诗人，我不是你的同僚吗？”

神经病，失心疯，真是给脸不要脸。

祝玄怒意沿着汤煜的嘴角一并向上滋长，最后伸展到嗓咽，狠狠地吐出一个血海深仇的“滚”字。

“唔，那就遂你的愿，”汤煜倒也是从善如流，理了理大衣的袖口，干净利落地拔出读卡器，转身，一阵恰如其分的脚步声，推门，淡淡莞尔道，“正好我还有事情，告辞。”

告辞。重新关上的门如是说。

祝玄怔怔地定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汤煜千真万确的已经离开了，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一视同仁的“滚”字。

就这么走了。这是第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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