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1/2)
昨天夜里,我在重重绰绰的鬼影中勉强入睡。我的房间里变得诡异而不宁,我的衣柜门自动地打开,我的椅子自动地移位,我入睡前放在这儿的东西,醒来以后却放在了那儿。
我一醒来就陷入了迷钝,这迷钝几乎持续一整天,茶也不能唤醒我,直到我疲惫地回到住所,开始记日记。为了记录这索贝安破灭之前最后七天的情况,我特地找了一本全新的记事本,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字,为它编码。如果时间充裕(而我又有心思)的话,甚至会描一点小花边。这本记事本平时就摊开来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一点都不担心有人动它,这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就连祝先生也进不来。但就在我刚才回到这儿,准备继续我的记录时,我看见记事本从昨夜的记录后被撕掉了一页,撕掉的一页就夹在记事本里,上面用火烙出四个大字:
“你当偿还”。
日间,罗真来找过我,告诉我阿德杰不见了。这绝不是寻常的“不见了”。在得知索贝安即将陨落的消息以后,阿德杰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他和我同罗真一样不愿意失去这座蜃景之城。阿德杰干劲满满,精力仿佛无穷无尽,在我潜入工房、罗真驻足图书馆的时候,他也在寻求从古典元素学入手的方法来阻止这一切。
但不久以后,阿德杰就又出来了。所谓“不久”,也就是中午时分,距离罗真对我说他不见了仅有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里我依然在试图重新激活万法之女,罗真试图说服我去找阿德杰,我对他说,或许阿德杰有些别的事,如果下午他还不出现,我们就去找他。结果下午一点钟左右,阿德杰果然出现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面色苍白晦暗而阴郁。
罗真问他好,他就说好,别的话却再也不接了。他从我们面前走过,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
我发现有很多老鼠和虫豸莫名地剧集在阿德杰身边,就好似整个索贝安的老鼠和蟑螂都倾巢出动。而他身上散发出败坏肉类一样腐烂的气味。这很不寻常,阿德杰是爱干净的,他绝不会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服,就不要说会把自己弄得一身腐坏朽烂的味道。
阿德杰摇摇晃晃地穿过索贝安的大街小巷,不避行人也不躲车辆,一直往奈林斯宫走去,像一只坚不可摧的木偶。我和罗真一直跟在他后面,见势不对,罗真强忍着恶心上去拦他,却被打飞了出去,正好斜穿进了一条暗巷。我赶紧去扶罗真,跟丢了阿德杰。
那时候,我还记得巷子两旁高高的建筑上,有几个长翅膀的家伙聚在一起侧着脸,阴仄仄地目睹着一切。
我莫名地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幸灾乐祸”。
他们飞下来,堵在巷子口,不让我们出去。两男,一女。
我立刻就明白了。
灰律失效了,这些“长翅膀的人”和昨晚我在住所附近看见的,都是天使,曾经受灰律束缚的安诺尼瑟天使。烙印在他们皮肤上的黑火印记已经不再有效,他们自由了。事已至此,我没有脸面去要求天使们恢复他们爱世人、友善世人的本性。是索贝安人奴役了他们,我不能去要求天使们友善地对待索贝安人。
(正如不能要求祝先生去爱龙。)
但我此刻也无法与充满恨意的天使们抗衡。我主修便是灰律,而灰律失效了,我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增补于第四夜:应该是第二夜午夜失效的。至于为什么失效,我不知道。)
罗真昏了过去,任谁也熬不住这样猛烈的打击的。
为首的女天使,朝我们缓缓地、缓缓地走过来。她的表情痛苦而充满憎恨,像是一面为我们的死而哀惋,一面一定要将我们杀之而后快,以满足不断滋长的恨意。她手里的光凝成长剑,那剑形状优美,全然不像
杀人的利器,却像绝美的艺术品。
“杀灭凶徒,匪盗,恶棍,乃至向一切歹人动刀兵,是称义的,是为德行。”天使说着,一剑斩下,“你当偿还。”
我的动作比她要快些。我展开双翼,脚爪扣住罗真的两肩膀,展翅飞向奈林斯宫。实际上,即便我化成青鸾原身,在天使面前也占不上多少优势,仅仅是比在地上跑快了一些。
我没法带着昏迷不醒的罗真飞到奈林斯宫的屋顶,它太高了,快有一千米高,便只好在周边的灌木丛里降落。我看见苍白憔悴而阴郁的阿德杰。他最终也来到奈林斯宫门前,停了下来。守卫拦住了他,说黑火大师现在不见客。
阿德杰就用他阴郁的眼神盯着守卫,守卫的面色开始发青,随即弯腰干呕。一开始,守卫呕出了一点涎水,随后涎水里混入鲜血,到了最后,便只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罗真醒了,我忙着照顾他,没再看最后怎么样了。等罗真恢复了一些我们再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两个守卫都死了,阿德杰不见了,鲜血在奈林斯宫紧闭的大门上涂上潦草的字样:
“你当偿还。”
这是复仇。枷锁被打破,曾经被奴役的天使和恶魔在向他们曾经的主子复仇。天使和恶魔们对祝先生的仇恨,令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我们毫无希望,因为祝先生奴役了三十六位高阶天使和四十九位地狱大君。罗真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把材质像黑曜石的匕首,说是在圣法玛大教堂下面的魔神祭坛偷着弄来的。这大概是传说中的“黑刀”,唯一能杀死旧神的武器。不知道这传说中的武器对天使和恶魔有没有用。我们只能孤注一掷了。
罗真还说,阿德杰像是被附身了。他小的时候接触过一些安诺尼瑟教的东西,被附身了似乎就是阿德杰现在的状况。我问他那怎么办,他说,驱魔。
我从来都是巫师,在索贝安长大,不太关注外面的世界。我对安诺尼瑟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横行菡州城的“黑旗兵”上,对驱魔仪式更是一无所知。据罗真说,要有神圣的信物,以及坚定的信念。
接着我们就陷入了更大的冒险。既然有天使在,那么神圣的信物必然是少不了。我就这么和罗真一同,去卸天使的零件了。我照样抓着罗真的肩膀,飞到天使上方,把他放下去,他便用黑匕首与天使搏斗,我则用翅膀与爪子干扰。罗真完全不占上风,但有那么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刀子划破了天使的肩膀。我想他应该是刺空了,还差点捅到我身上。
我看见被刀子划伤的天使,身形在一点一点地涣散。从伤口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就散去了。在他彻底散去以前,我扑击而下,夺走了他的剑和绶带。天使的同伴们见势不妙振翅逃脱,我则带着剑和绶带,往奈林斯宫飞去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往哪去。天使的剑和绶带灼得我双爪剧痛,缕缕青烟飘过,带来火焚的气息。罗真赶过来把那要死的天使装备从我这取走,我的爪子已经被烧坏了,烧伤会延续到我的人形躯体上,甚至更严重。他为我打水洗脚,又把我从奈林斯宫背回住所。他挨了阿德杰重重的一拳,我相信他伤得不轻。可他还是坚持着背着双脚烧伤的我,从奈林斯宫走了回来,为我倒水,为我涂油膏。
他站得远远的,对着我,不发一言。我在他眼里看见了“哀”。
涂了油膏的脚掌,又疼又痒,晾在被子外面,风一拂过,还有一些轻微的清凉之感。罗真在我旁边唠唠叨叨地说话,列举了一百个自己应该离开的理由,又用一百零一个应该留下的理由反驳自己刚才的话,随即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笑里带伤,用“我看起来是不是傻极了”结束了唠叨。
你不傻啊,罗真。
我想我的眼里,也是
有“哀”的。但我表现出“哀”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随后他真的走了,说是去想办法驱逐阿德杰身体里的魔煞了。
此后,一直到晚上,我都是孤身一人在自己住所的床上度过的。我无法下床行走,幸而有躺在床上读书的习惯,床头柜上有很多东西可看。从言情小说到《神秘学人》,够我打发好一阵子光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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