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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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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这呆了大概两个小时,八点钟的时候又开始了上次的循环。我

说你就在这待一会儿吧,我一个人无聊得很,罗真便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他说他去过奈林斯宫了,本来只是在跟踪阿德杰,但阿德杰又笔直地往奈林斯宫去,他便只好跟了过去。阿德杰比昨天还要憔悴了,他肤色更加苍白,眼窝深陷,罗真用了一个词:“行尸一般的”。我很难去想象当时的场景,故而只能用苍白的笔墨把罗真对我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奈林斯宫大门上“你将偿还”的血字还残留着,在索贝安宜人的人工夏季里干结成赭石色,被灰色的铁门映得更加骇人。罗真潜伏在阴影里,看着阿德杰把铁门一手推开。要怎么去形容这个“一手推开”呢。阿德杰好像只用了普通的凡人肉体的力量,就把奈林斯宫厚重的铁门扭曲成一团,随手抛开。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话儿说,奈林斯宫方圆几公里,祝先生大概根本发现不了阿德杰。

罗真说,奈林斯宫里没有一丝光,七十二永火熄灭,完全是黑暗,厚重的、有质量的黑暗。阿德杰在那灭顶的黑暗中是唯一的颜色,看起来仿佛是他要面对奈林斯宫里无尽的邪毒怨恶似的。

但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呀。

罗真站在奈林斯宫外面,犹豫着是进去阻止阿德杰还是在宫门外静观其变。就在他还没犹豫出结果的时候,宫内的黑暗仿佛活了一般朝着空间中的某点坍缩而去,形成一团跃动着的漆黑火焰。火焰被无形的力量塑造出形体,是一顶王冠的形状。而头戴此黑火冠冕的,正是我的养父祝先生。

单凭罗真的复述,我没法去揣摩祝先生当时的语气。

“出来说话。”

祝先生这么命令道,于是阿德杰就在熊熊燃烧的黑火之下瘫倒下去了。一片单薄的影子升起,没有厚度也没有温度。罗真说他刚看清影子有条蝎子的尾巴,祝先生就叫他过去。

“你们的时候还没到。”祝先生说,“滚回去告诉伊该谢亚,第六日日落之后,地狱之门会为你们敞开。你们可以离开索贝安,但在这之前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罗真问我伊该谢亚是谁,我说是一只到处掉粉的扑棱蛾子。我没说错吧。

但是祝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第六日日落以后,他们的时候就到了,就可以在索贝安里横行霸道了吗?祝先生已经完全不作抵抗了吗?我问罗真,罗真摇摇头,没说话。可能他也不知道吧。后来,有蝎子尾巴的影子消散了,阿德杰昏迷不醒,罗真把阿德杰背回了宿舍。

“阿德杰醒来以后说自己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是地狱的景象,熔化的钢水,黑色石块,带羽翼和光环的天使和拥有昆虫和其他邪异特征的恶魔在一起工作和生活。他还说,灰律失效是因为咒术的源头不再能维持机能,德阿尔姿石碑遭到外部破解。”

我试图纠正罗真的话,是破坏,不是破解。但罗真坚持阿德杰就是说的“破解”。

德阿尔姿石碑是索贝安城的奠基石碑之一,是最先被安置归位的七块础石中的一块。七块础石呈环状排列组成一则庞大繁杂的回文灰律,其中一块失效,便会触发连锁反应。应该是这样的,这些著名的掌故,几乎每个索贝安人都晓得一些。础石从地脉中抽取神威并将之稀释,这才成为灰律的施法要素。如果说础石被挖掘砸毁我倒是可以理解,但罗真说的“破解”是什么意思。“破解”这个词在巫术的语境里很少出现,通常被用作形容施法要素、仪式、咒文遭到破坏。但这一般会用“破法”来形容。难道德阿尔姿石碑遭到破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动祝先生亲手刻下的咒语?

罗真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可以替我去瞧瞧。

临走之前,罗真在门口流连着,最终说很晚了,叫我先睡,他明天再

来找我。

可是他走的时候才八点。

按平时的话,晚自习还没下呢。

我感到深深的无力,比忽然得知明天考试而我课本上名字也没有写还要无力。罗真,阿德杰,我,我们三个面对着未知的强大敌人和早已认命、逃之夭夭的师长,竭尽我们的全力去阻止那灭顶之灾,却最终只能闹出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小乱子,给对方添一点点可有可无的小麻烦。

我不敢,也不能把一切都赌在蝴蝶效应上,期望我们造成的一点点阻碍能被各种因素放大,直到吞没我们的敌人。这种事情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而我们所要面临的灾祸,比一切小说都荒诞,却又真实如铁,黑暗如死,沉重如山。民众们只管过他们的日子,城里的小小骚动在本来就宽松无比的索贝安里被无限地淡化,巫师之城里什么不可能发生呢?见怪不怪的人民看不到危机,我从来就无法把希望寄托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上。

如果我能重启被破解的石板,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不论如何也得赌它一赌。夜已经是第四夜,第六夜夜晚,往日的奴仆们就要起来,报复他们的主子。届时,也许祝先生会需要我,而我什么也做不得。

在出门去追罗真之前说句实话吧。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身后就是索贝安,一个藏有我所有喜悦与悲伤,所有温情同苦楚的蜃景之城。

我回来了,现在是凌晨一点钟。我睡不着,刚才一直在日记本上画花朵。我画的玫瑰真是难看。画不出它美丽的一分一毫。索贝安的玫瑰永不凋零,我会看它们开放与收拢,但却从来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它们。

不过我从前,也从来没认真对待过罗真。我只把他当成索贝安无数学徒里毫不起眼的一个。

真讨厌。

七块础石全部都在,它们完好无损,但我感受不到上面的力量。

我几乎是本能地去触摸那些石板,可是我忘了,石板已经被未知的存在破解,而我的力量也一并失却。

索贝安的人工夜幕是很美的。夜空不是完完全全的漆黑,反而是丝绒一样柔滑的、极深的蓝色。星辰散落夜幕,沉静而璀璨。黄昏机器带着它独有的轻微嗡鸣声从人工天幕的这头向那头运作,它比真正的月亮要庞大,美丽而且冰冷。这天幕,这机器月亮都是按照美术之美的标准来设计的,人工制造的东西总要比自然之物更完美,更精致,却又总少了些什么。

应该是不完美之美,少了缺憾。

然凡人确而如此,面对不完美时,叹息它的缺,面对完美时,叹息它不缺。

当索贝安矗立,俯视众生的时候,人们都想毁掉它。如若三天以后,这大城果然倾颓,人们又会为它哀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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