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1/2)
罗真的油膏很有效,昨天我涂上了油膏,只过了一夜又一天,焦痂便脱落,露出新生出来的粉色嫩肉。这多亏了我们明翼的烧伤膏剂,他一直都对明翼的遗产很有兴趣,而且是东方草药学教授铁涛大师最看重的学生之一。
接下来就……我也不知道要记什么。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外来的消息。火刑节快要开始了,人们欢腾着装饰街道,装扮成安诺尼瑟教士和伊泽隆法师的小丑敲开每一户人家的门,讨要柴和油,要“烧死邪恶的巫师”。
这些柴火最后是要在剑之塔下面的大广场点燃的,冲天的火焰,把整个夜空映照得红亮。柴堆燃起以后,便会就地摆下一席盛宴。人们在宴席上彻夜狂欢,直到拂晓,柴堆燃尽。
我喜欢吃在柴堆灼热的余烬里煨热烘软的苹果,它比普通的烤苹果,有一种难言的香气。
火刑节并不是索贝安的官方活动,一开始只是几个考完了终考出来放飞自我的年轻巫师半夜搞事情,穿着紫衣手持棍子(象征伊泽隆法师和他们的法杖)或者穿黑袍,脖子里绑了块马蹄铁(象征安诺尼瑟教士和圣绞索),在广场上点了一堆火,把一个不存在的“巫师”给“烧死了”,然后掏出酒菜,在火堆旁边大吃大喝起来。
夜巡的守卫看见他们的装扮实在有趣,就没把他们抓起来,只是口头说了他们几句。
后来参与这活动的人越来越多,也就形成了一整套流程。
从前的我也很乐于参与火刑节,有一年甚至还扮成法师去讨柴火。祝先生给我用来提柴的捆索施了法术,让我提多少柴都感觉不到重。后来那根索子被我留了下来,专门提重物用。它现在就在书桌上,捆了好几本我正要去还给图。
那些书今天到期。
如果事情没有新的进展,我就试着去记载一些从前从未认真思考过的东西,并且试图把它与现在的种种联系起来。这大概和我昨夜的半个梦境有关。我梦见我终于进了奈林斯宫,宫内的地板消失了,由一个极深极深、极宽极宽的坑取代。本就空荡无比的奈林斯宫仿佛一张梦魇巨口般要把我吞噬。祝先生,是龙形态的祝先生,他高展双翼,翼膜上星光流转。但是巨大的深坑里忽而伸出无穷无尽的银丝来,像是蚕吐出来的丝。祝先生被丝缠住,结在茧里,从巨大无朋的龙化为人,在黑暗的、庞大的虚空里凝成一个发光的点,随即被更多更多的丝吞没,包覆,隐入黑暗。
梦中的我是个毫无存在感的旁观者,就和现在一样。
我想这梦肯定是预示了什么的,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祝先生自暴雨中化龙,他注定与凡龙不同,也与众神不同。我不知道那无可估量的神威到底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种种凡俗琐事的背后,是祝先生对“根源”的追寻。
或许别人看见的只是他如何用灰律去满足庸俗的私欲:变出美味佳肴,舒服的卧床,华宫广厦,奴仆成群,被天使与恶魔服侍,但灰律能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也许应该这样说:灰律是稀释了大约九成的神威,通过自然语言驱动,在相当肤浅的程度上改变现实。但祝先生对神威的运用并不局限在灰律上。灰律的应用只是为了躲避猎骰者的追猎。猎骰者们对神威的感知存在偏移,当神威浓度低于一定的界限,他们便无法感知了。
就在这样庞大而模糊的灰律掩盖下,真正使用纯净神威的计划,悄悄地开始了。
我从前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神明与凡人的界限本来是明确无比的,有神威与无神威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泄露的神威形成一场暴雨,注满了鸿沟。从此,神明与凡人的界限模糊起来,更是催生了祝先生这样的特异之类。我们明翼,万代一主,国君
既是国家的统治者,也是神明。并不是我们把凰主尊为神明,而是他确实就是一位神,活生生的、确实存在的神。我们尊称他“大阳明神”,尊称他“凰主”,我们可以与他接近,沐泽天威,但我们与他是不一样的。我无法想象我的国家里会有两个凰主,两个大阳明神。不成体统。
所以我有些能理解罗真,他不愿意学灰律。一开始我也不愿意,却又经不住那禁忌力量的诱惑。
祝先生在索贝安,确实可以说是“为所欲为”了。我也想为所欲为,这是我作为凡人无可避免的弱点和欲望,我选择了屈从。谁没做过“如果有一天我做了王”的梦呢。
他的伟能媲美最最强大的天神,却又不受天界古老律法的约束。所以,祝先生用孵化腐化浮华的罪恶之都大索贝安掩盖了一切,独自踏上了通往“根源”的路。永视者透镜下的锈塔与荆棘,还有黑书与白茧,二十与三十六,二十一与三十七,这些含糊的意象频频在祝先生的草稿纸里出现,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1-3-9结构的格。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我只学过灰律,以及用灰律来构成咒语。这些思想太过深邃,又隐隐地透出危险的气息。就是它们导致索贝安如今的惨状吗?我也不知道。无从得知,无从考量。
门又忽然开了一道缝。我要暂时把纸笔全都收起来。
大约半小时前,我的门又自动打开了。一只漆黑如无星之夜的蝴蝶从敞开的窗户飘然地飞进来,落在我覆着被子的身上。我向蝴蝶一伸手,它就飞起来,落在我手上。这一举动好似发出了什么信号,越来越多的黑蝴蝶从门缝、窗户里挤进来,在床脚聚集成汹涌的一团漆黑。
那团漆黑的蝴蝶最后变成了人。我不记得有什么生物是背上长蝴蝶翅膀的,只能笼统地把他描述为“人”这个万用的代词。那人像是长得英气俊朗的女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像祝先生那样,是面容阴柔的男人。他罩在黑色布衣里的体形也雌雄难辨,我觉得他可能是什么神异的精灵所化,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我猜错了。
他说,昨夜我们的笔谈真是不愉快。
我赶紧翻出了昨夜的记录:伊该谢亚,自光中所生的第一天使,地狱的君王。
灰律已经失效,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防卫手段。只能往被子里缩一缩,再缩一缩。
这位天使相当的没有礼貌和自觉。他未经允许便直接坐在了我的床上,一屁股压住了我最喜欢的紫罗兰碎花床单。那双翅膀轻轻地扑闪,虽然如最最华贵的明翼锦缎那么美丽,却在我的床单上撒满了黑色的鳞粉。
恶心死我了,就更别说他还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盯了好几分钟。
“我只是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那样对我说话,叫我滚。”他一边盯一边说。
我直接告诉他,就凭你的黑火印记,你永远是我父亲的奴才,也就是我的奴才。这话在天使面前说无所谓,然我是断不敢在祝先生面前说的。我不敢再看到他眼里的“哀”,看一次就够了,我害怕那种感情,它像蘸了苦酒的钝刀子一样割我。
果然,地狱君王伊该谢亚把他的左手往背后藏了藏,发狠道:“我会在地狱里给你留位置的,妖女。”
我也回敬他:给我留头等套间。
接着伊该谢亚又化作黑色的地狱蝴蝶,一团一团地飞走了。
我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一出戏是做什么。他为什么只耍这些没有用的花招而不直接置我于死地。我相信他绝对做得出来,只是……也许暂时做不到?又是一个无从猜测的问题。
罗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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