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2）

那一片火光漫天，在来去匆匆赶着救火的厂卫中渐渐偃息了，只余丁点星火还在焦黑的木炭缝隙中跳跃灼烧。

眼看他起朱阁，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顾盼昨日依稀记得这一带绢绸彩带萦绕，夜起笙歌，纸醉金迷。一日不见竟然已被焚毁成空虚的楼壳，那些惯常去寻欢作乐娇声陪笑的人也一同覆灭于此，祁镇最高大最热闹的风月楼，塌了。

最爱的人也没了。

斩梅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切，兀自沉浸在失魂与悲伤中无法自拔。从那一片烧成焦黑的断壁残垣中跌跌撞撞爬出来两人，当朝太子刘戚衣衫不整，被一名侍随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过来，表情惊恐，“斩梅!”劫后余生的刘戚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见到跪地的人气势汹汹冲过抬脚便是狠踹。周围人迟钝还未反应过，直愣愣看着眼前骇人的场面，只听太子大吼暴喝:“我他 妈 的怎么交代你的斩梅?!守着、守着——守着老子你听不懂?守成这副德行?!!”

奴才埋头闷受这突如其来钻心刺骨的一脚，有人膝盖一软率先给摔了，匍匐地面惊惶地一声声呼唤道:“太子——太子殿下息怒!”随后一片黑压压的人也跟着跪下颤抖，“太子殿下——!”

刘戚用力扯了扯自己破落乌糟的金丝外袍，嗤笑随后环视开，头发散乱状似癫狂，“呵……我堂堂东宫太子——”低头瞥见斩梅还呆着不动，一气之下招呼头上的羊脂玉发冠向他劈头盖脸摔去，“狗奴才!脑子里装的是屎还不赶紧起来带人杀回去?!愣着干嘛护送本宫回京啊!!”

发冠掷向微微弓起的脊梁骨，斩梅恍惚听见有什么断裂，被磕碰到的一块椎骨先是麻痹然后再是尖锐的疼。主子教训奴才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刘戚那一下大概是把吃奶的气力都甩进去。他痛着痛着又出神了，难道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还是底下人死了又换一批批地流动，因为贱薄就可以随意糟蹋?

他的身子骨已经压伏得很低了，卑微得要隐没到腌臜的黄土中与其作伴，横竖都是不要脸讨口饭吃，那脊梁被打断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让斩慎搀起来，斩梅佝偻着背表情木然，经此一夜让人憔悴了十几岁，“……奴才这就去，”他低低地应一声，回头同斩慎吩咐:“清点手下人数，收拾好文书印鉴今夜便走，应清秋……应清秋也带上。”

“什么叫今夜便走?!朝廷给你干饭吃的你们这群奴才骄奢淫逸惯了是不是!老子要砍了他娘的头——听见没有!!”有人听得怒目圆睁，脾气又要发作，“人都死了还带什么带，找个地方埋了就算对得起他了，梅子你——”不经意间对上对面人布满阴霾的眼，“殿下，”从声带震动传递出来的更像是砂纸沉重磨过粗粝老树皮时的嗡鸣，斩梅说:“微服私访，我们此行携带的人手不足二十，硬拼并非良上之策。”

那眼神有一瞬莫名震住刘戚，太子殿下气急败坏地罢了罢手，暂时顾不上那具焦焚的尸体，“那就走，走啊!”

他们今夜匆匆离去，没来得及同当地里正知会，最怕的是穆兰泰的人已经私下授意控制了整个祁镇，要不然也没有滔天大胆敢明目张胆地行刺当朝太子，不至于朝贵楼走水到现在都没见着一个衙役出来主事。

这镇子的夜晚无声无息，打更的也没出现，如同死镇一般。

斩梅心中惴惴，愈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十来人轻装潜夜出镇，考虑到尸体耐不住骑行颠簸，斩梅特意叫人把尸身用厚棉被包裹住，自己背在身上。祁镇地处戈壁之下，向东十里能见连绵的大漠黄沙，今夜的风沾染上些许鬼气意外邪门，一群人被湮没在飞舞尘沙中，袍袖衣袂被灌得猎猎作响，迎面的硬硌石子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疼，热，下一刻又迅速冷却为冰凉，西北深秋夜，寂寥凛冬时。

后悔没换成骆驼，在风暴中骑马根本就走不开路。月光是柔和，洒了满地金珠，就连眼前的尘土颗粒也被饰上一圈光晕，在一片迷蒙中莹莹闪闪摄人心魂。斩梅确是这样想，以为美好的事物能暂时忘记悲伤，可背后的触感却无法忽略，重，压抑，由外及里逐渐渗入的寒，无不是在提醒阴阳两隔。

他要是在，如果还活着，估计会顺势攀附在自己的脖子上，用绵软的胸口去磨蹭他依偎着撒娇:“督公好冷啊……”

抱抱我。

呼呼又是一阵狂风，携着沙砾钻进斩梅的眼缝，再睁眼便是通红，模糊，泛出水光，被刺 激溢出的尽是浑浊污秽。他隔着层叠的风墙隐约中听见后面有人在惨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