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胡三娘去了宛平城外,离西山村小半日脚程的胡家屯。屯里的胡五四是她的父亲。
十九年前,胡五四不过是有几分薄产的农户,未有今日的富足。因此,西山村的陈重九请媒人来说亲,聘礼又丰厚,胡五四便将家中三女——胡三娘嫁给了他。这十九年来,虽然两家离得不远,来往却不频繁。主要是胡五四秉着重男轻女的性子,一向奉承的是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只有聘礼才是自己的,出嫁当天就要钱货两清,不赊账,不保修。
再加上前年,胡五四家中幺子胡云海中了举人,又成了京城里鸿胪寺左寺臣的女婿。这下,胡五四成了村里人人艳羡的存在。他愈发觉得当初重视男丁的行为是正确的。
往年,就算逢年过节的,胡三娘不计较胡五四在她出嫁前日的话语,托人带东西孝敬二老,也没见对方托几句好话回来。三年前,胡三娘丧子又丧夫,胡家屯里的好几家都托人带了东西给她,胡五四却是半分未给。
胡三娘又气又怨,暗想自己孤儿寡母就算要饭也不要回这个家。可六郎溺水之事,耗费钱财颇多,就连盛放粟米的缸都露出了底。胡三娘自己吃点野菜麸壳无所谓,但陈初六尚在病中,若是吃不到粮食,怕是会过不去这个冬季。
为了儿子,胡三娘也得硬着头皮上门来求求胡五四。
不过,胡三娘还是低估了自己父亲重男轻女和爱财的程度。她一大早来到胡家屯,敲响家门。来开门的乃是幺弟妻子的婢女。听闻她是家中嫁出去的三女,也没有怀疑,便将她请进了门内。然而通传之后,婢女面有难色地告诉她,老爷和太太都不愿见她,还叫她趁早回家去,莫要在此留饭。
胡三娘闻听此言,面色发黑又发白,站起身时,身体还晃了几晃。她不发一语,径自出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西山村走去。她心中已然下了决定——就算去讨饭,也再不来胡家屯,求爹娘半分!
下午,胡三娘回到家。家中屋门紧闭,与她出门时无异。她站在门口,整理了头发和面容,才笑着开门进屋,朝着六郎的房间走去。
此时,陈覃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已经找到了一个还算完美的说法。他坐在凳子上,听到屋门传来的响动,便仰起小脸,尽量装出一副乖巧幼童的模样看着门口。
“六郎?”胡三娘人未到,声先至。
陈覃予赶忙应声道:“娘。”
胡三娘开门进来,视线刚投向陈覃予这边,不到一秒,就被屋中大片的绿吸引了目光。她蹙眉问道:“这是什么?”她走过去掀开叶片,看到红薯藤牢牢扎进地板的根部,眼中疑惑更甚,“房中怎会长出这种东西?”
翻看红薯的叶子一番,胡三娘抬头看向陈覃予问:“六郎可知屋中为何会长出此物?”
来了!
陈覃予人生中第一次展现演技的时刻到了!
陈覃予紧张地看着胡三娘,稚声稚气地解释道:“这是河神伯伯给我的。”实在是找不出其他借口,他只能利用封建迷信来骗人了。好在根据原主人的记忆,这里的人每个季度都要去天师教赶道场,对封建迷信的推崇度倒是挺高。
胡三娘盯着他,皱着眉头迟疑地重复道:“河神……伯伯?”
“嗯。”陈覃予重重地点头,“早上娘一走,伯伯就‘咻’地一下,站在这块地上。他说他是河里的大鲤鱼,还说他不该逗我玩,害我掉进河里,差点没了性命。”他手指向红薯藤,手一挥,像是在学人做样地说,“伯伯手一挥,屋子里就长出了这东西。他说这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东西,嫩叶可以做菜吃,土里的根可以作为粮食饱腹,也能做成糖。”
胡三娘听得眼睛瞪得越发大,弄得陈覃予越来越说不下去了。
难道被识破了?
我的演技有这么烂吗?
殊不知胡三娘心中巨震——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胡三娘低头捏着手中的嫩叶,又抬头看看乖巧模样的陈初六,心中在刹那间思虑极多。倏地,她起身抱住陈覃予,大步迈出门去,朝着四邻喊道:“来人啊!河神显灵了!”
胡三娘心中已然明白,不过方寸粮食,若要偷食,又能食多久?若要卖出,又怎能解释清楚此物的来历?还不如告知众人,此物为神所赐,或能易得千金!
……成功了?
陈覃予放下心来的同时,看着胡三娘的喊声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不少人。她抱着陈覃予,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一边大声告诉其他人:“河神显灵了!河神显灵了!”
众人闻之,皆面露惊诧。
不一会儿,等到里正也被其他人引来,胡三娘才掷地有声地说:“是河神可怜我儿,说自己错不该害我儿差点溺亡,特赐我儿几株天上作物,言明此物可作粮食,让我儿再不用忍饥挨饿。”
村邻听得两眼圆睁,里正更是严肃了面容,问胡三娘:“确有此事?”
胡三娘退后一步,让出门来请里正进屋:“作物便在我儿屋中,大家可随妾身去看。”
一大群人跟在里正和胡三娘的后头进了屋。本来半敞着的木窗被几个人心急地拿手撑高,屋中立刻亮堂了不少。在陈初六床前的空地上,是一大片从未见过的绿油油的菜蔬。
胡三娘说:“妾身今日出门时,屋中尚无此物。听六郎说,是河神趁妾身出门时,来家中赐下的。他言明此物嫩叶可作菜蔬,土里的根可作粮食。”
里正蹲下身,拿着红薯的叶片来回翻看,奇道:“吾从未见过此物。”
另有几位老人也跟着蹲下查看,均道:“老朽亦不曾见过。”
人群中发出一声疑惑:“难道真是天上来的?”
里正站起身,对旁人道:“且拿锄具来翻土一看。”
不多时,两个农人拿着锄头进屋来。里正示意道:“汝且轻挖,勿要伤其根。”
两位农人忙答应下来,才挥着锄头,砸进了地板中。
陈覃予屋里的地板不过是夯实的泥土,锄头轻轻一砸,就刨出了坑。再挥几下,一个带着土的红色的东西便露了出来。里正忙示意两人停手,蹲在地上用手抠出红薯来端详。他用手将覆着红薯的土抹干净,凑近鼻子闻了闻,再用指甲在红薯的表面挖了个小坑,露出里头橙黄色的肉,又凑近闻了闻。
倏地,里正的表情变了。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问陈覃予:“河神可说此物如何食用?”
陈覃予点点小脑瓜,脆生生地答道:“伯伯说,蒸煮透心便可。”
又过了约莫三十分钟,一个农妇端着一盘熟透的红薯块进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里正和几个村中老者的面前。
在围观众人的注目中,诸位拾筷,夹起一块橙红色的薯肉来塞入口中,表情立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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