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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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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十分,苏崇光已经躺在了他随手拦下的行商押货的马车里,心无杂念、走马观花地看着道路两旁倒退的山景。

走在密林深处的蜿蜒的山路间,蝉鸣声显得周遭静谧极了,鸟雀归巢,嗷嗷待哺的小鸟欢快地唤着叼着食物归来的母亲。小溪流,穿过铺满奇石怪木的河道,向着远方潺潺流去,奏着欢快的乐音。

蜀南郡的山,常年都是绿的,可那巴掌大的红叶子,还是扑簌簌往下落,随着风打旋儿,落在苏崇光的腿上、肩上、或者脸上,截住他正透过树枝的罅隙享受的夕阳赐予的温柔眷顾,他轻轻卷起手臂,将那片与他印在眉心的有些相似的枫叶举了起来,迎着光,仿佛光的那头,古木的虬枝或者苍老的树皮就是他的归途,可他心知,那不是的。林晚雨说过,会还他自由,其实说不上什么还不还的,心甘情愿罢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蜀南郡,地上被马车压出的车辙,像是在替他告别。

仿佛,一瞬间,樯橹灰飞烟灭一切过往皆成云烟,而从他有记忆起,经历的所有事情,像一幅卷起来的画轴被猝不及防地铺展开,林林总总,闪到眼前,映在晚霞中。

孩提时期,苏易安总是将他抱在腿上,坐在齐歌居里,他完全是将“鸳鸯绣出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反着来,将自己的全部思想,都拿出来与人分享。

因此苏崇光开蒙得早,两三岁识文断字,四五岁会吟诗作对。而长到五六岁,苏易安几乎不大抱他了,将心思更多的扑在了齐歌居。那里修学的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苏崇光几乎没有同龄人与之为伍。

江思文也总是很忙,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趴在出岫居的窗户前,要么静静伏在床边听小溪流水声,要么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窗子后面那几棵硕大的红枫树,到了秋一层的红叶,形状好看极了。还是李乐夫看他喜欢,去蜀南郡的时候,让人给打了一只银质枫叶形状的小坠子,挂在他的小金锁头上,配着两个小铃铛,跑起来的时候叮铃作响。

再大些的时候,大概是对院子里的奇花异草生出了很大的兴趣,能蹲在一株芍药花前看上一天。江思文和李老先生总是不在,他被幽幽的药香吸引,常常不自觉地跑进炼丹房,鼓捣那些药草和典籍。江思文忘了收起来的医术上的故事很是有趣,各种怪病与奇幻故事,玄妙极了,苏崇光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不知时日,出神极了。

他的记忆力和专注力一向不错,看过几遍的,基本都能记住,那些医理与病症潜移默化,灌进了自己的意识中。

他没有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淘气,反而时常学着齐歌居里那些少年,稚气的面庞上总是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学着他们读书正襟危坐的样子,说话也是一板一眼。每天清晨,他都会被齐歌居里整齐的诵读声吵醒,久而久之,那些朗朗书声中的内容也一并刻进了他的脑子。

江思文对苏崇光不像是寻常母亲那般溺爱,反而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几乎把该分给孩子的那份关切与关爱都分给了他的父亲苏易安,她常常说,父亲为了她与父母亲人分离,而你父母皆在身边陪着,对比起来,父亲比你可怜,要多照顾父亲。

苏崇光整个孩童时代,几乎都在与自己的相处中度过,他学会了忍受独处时的那份孤独,山中也不常有什么新鲜事,苏崇光在漫长的岁月里,性子沉稳,不太会与人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按照《礼记》所详述的“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自小便恪尽礼数。

八岁那年,洛阳突遭变故,江思文迁居寻壑,那原先对他无所保留的寻仙居,就多了几道枷锁。

十岁开始,苏崇光便跟着去齐歌居里修学,他底子好,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才学在那一群人中却出类拔萃。

那时,他对那扇写着“苏崇光禁止入内”的门充满了好奇,往往是越压抑越会反弹,来求学的人中,家中从事各种营生的都有,他从另外一个少年那里学来了“溜门撬锁”的手段,时常趁着暮色浓重潜入,里面锁起来的,大多是医书,还有他母亲与先生来往的信件,夹在那些书缝里面。第一次的时候,是带着恐惧,第二次这种恐惧淡了下去,燃起了探索的兴致,第三次,他基本熟悉了每个角落,久而久之,夜晚的齐歌居就成了他窥探大人心事的一个通道,也成了他埋进心底的心事。

在理解了江思文想要保全他的心之后,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回到父亲的故土,将潜藏的真相查明,可是母亲的信笺中,字字血泪,都是母子分离、阴阳两隔的苦楚。苏崇光其实无法理解江思文真正的决心和勇气,正是因为身在其中,他一面被泛滥的母爱裹挟着往前走,一面被自责江思文怀着的那份苦楚心事所累,他慢慢学会了不向任何人表露心思。

年岁的增长,日日修学,然而与他朝夕相处的齐歌居里面所有人,无一人曾真正拿他当朋友。朋友这两个字,念起来,嘴唇碰在一起,发出一个好听的音节,却是他这个个假“太子”从未有过的经历。即使是这个悯星山中的假“太子”,但基本上所有人都对顶着“太子”的名号的他敬而远之。

书中的翩翩公子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只是不大讨人喜欢罢了。

直到林晚雨来到了山上,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嗤之以鼻,而是想方设法地去招惹他:主动跟他说话;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会替他保守秘密。但是他很容易受伤,动辄就受伤流血,他多次对他说“林昀,你性子需要沉稳些!”而那人却充耳不闻,于是一次次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还不以为意。

他似乎很喜欢磕磕碰碰之后的痛感,近乎享受,他很少对他喊痛,唯有那一次。他说他难以想象他的母亲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这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苏崇光很佩服林晚雨,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恶明确。

从一次次的接触中,他发现林晚雨其实不似外表看起来那种乐呵呵毫无心眼儿的样子,他的内心有一份孤勇,随时准备玉石俱焚。可他却总想着给周围的人最好的周全,让身边的人心安理得一些,尽量将自己的境遇与哪怕是自己父亲的这样的血亲关系中剥离出来,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而苏崇光,看似遗世独立,却不敢撕裂与周遭的羁绊,或者说,他心底的那份善良让他不得不保留着这份羁绊。

从江思文的书信中,他深知苏易安之死疑点颇多,但少年一事无成的他太弱小了。他没有任何能够对抗那些人的力量,甚至毫无头绪。但林晚雨将对郭之远这样一个角色的恨与不满宣之于口,他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郭之远,没有表现出一丝怯懦。

孤勇,就像一根穿心草,穿透苏崇光的心,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林晚雨,了解他多一点,甚至第一次以“朋友”与之相称,而那个人,也没有拒绝这种称呼,这让他很是高兴。

不算长的人生经历里走了一遭,苏崇光挡着一角的夕阳落了山,斗转星移,空中扑泻而下无数星光,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苏崇光恍惚间,呢喃一句“今日是十五。”

哦,对了,他回悯星取焚香的时候,林晚雨对他说:“我榻边的红色包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你记得拿上。”

躺在马车上的苏崇光,头上枕着自己的衣物,林晚雨的那个红色包袱双手抱在胸前。借着月光,他打开包袱,几件深色衣物、一些干粮、一个密封的小盒子装着个什么、一封信。苏崇光坐起身,想要打开这个盒子,好一会儿没找到开口,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不管了。去看那信,月色太暗,连信封上的“苏澈”两个大字,都费了很大的眼力,才看清,他躺在满是稻草的马车里,也不敢点了火折子去看。无奈地将这些东西重新包好,又躺了回去。

这个商队七八个人,一路往西,将蜀南的蜀锦布匹运往海宁州。行车的大多是蜀南人,车头跟着一个海宁州商人,多数时候,他负责指路。苏崇光借宿的马车在车尾,那人偶尔也会像巡视队伍般,清点一些货匹和人员。

白天的时候,那人偶尔也会与苏崇光交谈几句,苏崇光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交谈之人,且这个海宁州的人与他交流的时候,面露难色,时常舌头打结,费力将海宁话转述成蜀南话。苏崇光听得也很费劲。

那人询问苏崇光去往何处,苏崇光只得称自己要去海宁州投奔亲戚,这七八个人其实年岁与李乐夫相差无几。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他们唤作老夫人的妇人,在头车里面,不常出马车,苏崇光还是在刚遇上商队的时候,见过她一眼,黄金贵胄的样子,打扮不似蜀南郡妇人的装扮,但是看得出的也是当下妇人时兴模样,那一行人对她也甚为尊重。

林晚雨让他在外面稍微遮掩一下,这样也省去了给其他人带来麻烦。苏崇光匆匆赶回悯星居,炼丹房里面热气腾腾,冒着袅袅炊烟,火炉里面烧得正旺,他将那枫叶的小坠子丢了进去,取出来直接印在了眉心,好在老先生不在,否则他近乎自残的行为,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随意捡了些药材,敷在眉心,缠着一块青色巾帕,将发髻取下,散落头发,换成了林晚雨交代的青色衣衫,戴上了一顶乡野村妇编制的草帽,就出了悯星山,山下遇见了这支商队。

苏崇光原本只是碰碰运气,谁知道那妇人伸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虽像个落难的模样,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清冽之气,他又是这副打扮,加上他本来长得就比一般十六岁的孩子要高出许多,看着倒是老实可靠,便操着海宁话对马上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就下来让苏崇光上马车与他们同行。

苏崇光心想那妇人倒真是怀着悲悯之心,便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扔进了马车里,自己利索地爬上了马车,一头栽进柔软的稻草堆。

坐上马车的苏崇光看着自己这副打扮,恐怕说自己是弱冠之年,也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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