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竟不为凤凰之前致一言(1/2)
当心中所想,化为眼前所见之时,苏崇光在城门底下,穿过人群,与林晚雨目光相撞,犬吠声逐渐从耳旁消失,两人之间的十几步的距离,像是这几年的光景,将两人分隔在两端。
谁都没有往前走一步,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苏崇光对面的林晚雨,依然是少年时的模样,脸上虽多了几分沉稳,可眉眼间仿若当初皓月清风,明亮而自在,他勾起嘴角,将眼睛眯成月牙形状,望着他。
苏崇光不知怎么就想起林晚雨在歌舞坊听小曲儿的那一幕,眼里噙着的笑迅速化开变成冷冽的光。
林晚雨不明所以,奚悲从后面将他一带,林晚雨被推到了苏崇光面前,他这才看清他藏在散乱发丝中多出来的红枫印记,这又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撩起他的发丝看个仔细。
奚悲在他身后,开口道:“先生,林公子到寻壑涧去寻你,我便将他带来这里了。”
林晚雨的动作戛然而止,手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终是垂了下去。
苏崇光应了奚悲一声,对着眼前的那人道:“林昀,歌舞坊的舞曲可好听?”
林晚雨始料未及,却表现得不明所以道:“什么?”
他的反应让苏崇光怀疑那几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幻境还是别的什么,于是他没有再追问。
林晚雨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如同捶床捣枕,歌舞坊他只去了一次,苏崇光是怎么知道的,风寒中浑浑噩噩的他那时候的确感觉身后有人,难道是有人在监视着他吗?可他怎么一直都没发现呢?若是苏崇光真安排了眼线,那他要找个机会好好盘问盘问了。
来时的路上林晚雨留意到城中有一处外观看着还算雅致的客栈,于是从腰间掏出钱袋子,丢给奚悲,道:“城西有一处客栈还不错,你带着你的师兄弟们先去那儿下榻吧。”
奚悲接过钱袋子,又看了一眼他家先生,苏崇光冲他点点头,他才放心将钱袋子收好了,道:“那公子您呢?”
林晚雨道:“我。。。。。。我去县衙看看。”
苏崇光闻言,不知林晚雨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想到他这次外出采药之时,坊间传言巴蜀州秦海元监考之时突发意外最后不幸身亡的事情,他心里总觉得这事隐隐约约与林晚雨脱不了关系。怕他做出什么别的事情,于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他道:“我同你一起。”
林晚雨的目光落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这人把自己身上头发上搞得蓬头垢面,一双手上却一尘不染,只是他怎么突然上前钳制住了他?林晚雨不动声色,却极其有力道地动了动被扣住的手腕,苏崇光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苏崇光注意到林晚雨的眼神从他的头顶扫视到脚尖儿,大概,或许,可能,但愿是他想多了。
林晚雨摆出悃愊无华的笑,他道:“苏师兄,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吧。我去去就来。”
苏崇光心道,罢了,林昀由着自己的性子办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突然着什么急呢。
等林晚雨走后,一干人等才又围了上去,将苏崇光采回来的药材分门别类得装好,一群人在奚悲的带领下朝林晚雨说的那家客栈走去。
彭泽没有主事的县官,只有两个衙役。两个衙役,病倒的那一个,已经送去医馆隔离了,林晚雨来到县衙,去拜访另一个。
三十多岁的衙役,名唤乔武常。乔武常白日里见过林晚雨,见他来,便知道这一番讯问是免不了了,停下了手里清扫县衙内堂的工作,主动端了茶水,捡了椅子,让林晚雨坐下说话。
林晚雨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掏出二品尚书的腰牌拿给他看,以示身份。
乔武常一见这牌子,当即脸色煞白,双腿也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林晚雨上前去扶他,他却一把将其推开,嘴里念叨着:“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林晚雨作罢,任由他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自己落了座,缓缓开口道:“乔大人,在彭泽当差可十年有余?”
他的声音,像极了话家常的腔调,乔武常经他这么一问,情绪平静了不少,居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彭泽镇的场景。遗憾的是,这显然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让他迅速回归到了现实,他将头扎得极低,像是要埋进地里般,根本不敢去看林晚雨。
林晚雨知道他在听,继续道:“乔大人是洛阳人士,怎会到这彭泽来当差呢?”乔武常没想到林晚雨已经调查过他了,但是光凭这一句话,他也无法断定这位大人到底查到了多少事情,他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乔大人,让你保守秘密的人,可是承诺了要护你家人周全?现如今,他恐怕自顾不暇,顾不上你妻儿老小了。而我显然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你要不要考虑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说不定能帮你一把。”林晚雨循循善诱道。
乔武常不知这位官阶比他高上许多的大人是在诈他还是真知道些内情,他不敢和盘托出,唯有装傻,道:“小人只是奉命守着彭泽,其他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参与,也什么都不知道。”
“奉命?奉谁的命?”林晚雨变了声调,步步紧逼,疾言厉色。
乔武常被他的语气吓得几乎发抖,颤颤巍巍道:“奉。。。奉昌都之命。”
林晚雨道:“看来乔大人当真是忠心耿耿,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那位叶丁山大人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昌都为了定他的罪,派我来查清真相,你若执意护着他,我也不为难你,可我来彭泽调查他的事情人尽皆知,即使你不说,你认为我走之后,你以及你的家人还能苟活吗?乔大人如此生活十年,恐怕许久不见远在洛阳的家人了吧?”
乔武常被他逼得退无可退,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说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晚雨没想到乔武常的嘴竟然如此严实,他不得不冷着声音道:“乔武常,乔大人,你若愿意指认叶丁山,说出来他到底让你做了什么事,我便愿意去替你洛阳的一家子说情,你若执意如此,那,只能对不起了。”
当叶丁山三个字从林晚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乔武常的心就彻底凉了。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十年了,他不敢回洛阳,在这个破地方守了十年,终究还是逃不过,可见人真的不能做坏事的,报应不爽,从来如此。
他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默默站起身,走到椅子前坐下去,低声道:“十一年前,我们一家在洛阳,虽不算富足,但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幸福。可是洛阳知府苏易年,在洛阳组织修建从洛阳到昌都的官道,我父亲在他的号召下,去山上挑青石板,一天十个铜板,挑三趟,一趟四块,一百石板重达半百,我父亲为了给家里挣一口粮,却在酷暑之际,足足挑了三月,最后体力不支,活活累死了。若不是苏易年主持修路,我父亲怎么会累死。”
林晚雨无言以对,这跟苏易年有什么关系,他正要反驳,乔武常又道:“我想要去找苏易年讨个说法,你知道这种大官,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是要去找麻烦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被人赶出来了。我多次碰壁,几乎绝望,这时有人找上我,他说只要我配合做三件事,便可替我父亲讨回公道,并且保我一家衣食无忧,我便答应了。”
林晚雨忙道:“哪三件?”
乔武常道:“第一件,就是联合洛阳百姓,对苏易年歌功颂德,写一份万人联名书,赞颂苏易年的政绩。我不需要亲自参与,只是在人多的地方提了一句,洛阳百姓便真的自发去写了联名书,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林晚雨不予评价,继续问道:“那第二件呢?”
“联名书呈上去没多久,就传出了昌都降罪于苏易年,要贬谪他。我才知道那人的真正目的了,我要的不是降罪贬谪,我只想他去向我父亲认个错。但是我已经没法儿回头了,那人要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让我于闹市中将苏易年被贬谪的消息散播出去,洛阳百姓对苏家感恩戴德,势必会想方设法向昌都说情,留任他。”乔武常回忆道。
“结果,人没留住,反而让昌都更快下达了贬谪至彭泽的皇令。”林晚雨接着他的话道。
“是啊,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真的没想到,即使我父亲因此丧命,我也没有想过去做这些事情,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去害他的。很快,那个人来找我做第三件事,我拒绝了。可是那人却说,叶大人的命令,如若不从,那我一家老小便保不住了。当时我连叶大人是谁我都不知道。”乔武常换了一种语气,像是带着极大的委屈。
“这么说,叶丁山并没有亲自给你下达过指令,你也不曾见过他是吗?那你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林晚雨问道。
乔武常道:“不错,他的确没有亲自下达过指令,但是他属下无意中说了一句叶大人,于是那次他走后,我悄悄跟着他,亲眼见着他进了一处酒楼,对着那人叫尚书大人。叶大人,尚书大人,我猜便是当时的工部尚书叶丁山。我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但是我已经无法抽身了。”
林晚雨心想,这乔武常还不算太糊涂。他问道:“那这第三件呢?”
“第三件,第三件,便是让我以赈济灾民为借口,将几千件旧衣服,带来彭泽,长久以来,只是给洛阳一带泄洪的出口,这地方几乎吃不饱穿不暖,旧衣服很快一抢而空。而后,整个镇上的人都患了时疫。”
林晚雨道:“衣物被人做了手脚?”
乔武常早已经泪流满面,许是悔不当初,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林晚雨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扶着椅子道:“乔大人,即便是你真的不想,你这罪,可也不小。”
乔武常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于是再也没有回洛阳,而是守着彭泽,这一守,便是十年。”
林晚雨对工部尚书叶丁山的调查,从洛阳开始,到彭泽而止。
丛收集罪证,到寻访证人,耗费一年多,许多证人早已换了姓名,不知所踪,查到苏易年之事还是托昌都掌柜的提点,在洛阳打听到了乔武常的事情,本来不抱希望,只是来彭泽碰一碰运气,却没想到乔武常却戴罪守着彭泽十年。
乔武常在白纸黑字叶丁山交代的桩桩件件写成折子,林晚雨将其收好,起身告辞:“乔大人,好生休息。在下明日再来”
乔武常心道,这叫他怎能睡得下。林晚雨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叫住他道:“大人,我不求能保住我这条贱命,只求在我死后,大人能信守承诺,照顾我的家人。”
林晚雨道:“自然。”便转身离去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苏崇光已经沐浴更衣完,将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与世隔绝的模样,站在客栈二层外的廊弯处,整个彭泽飘着一股酒香,闻着便有些醉意上头。
林晚雨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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