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1/2)
滚滚赤河水,呼吸之间,从雪山跨越至河西,浩翰河山仿佛都能被它无情摧毁。
道是无情,却有情。赤河缱绻奔腾,恩赐河西鱼香满堂流转,五湖相连。
斑驳着岁月痕迹的石桥间,裂缝叫嚣着,喝退一切想要踏上石桥去到对岸与这决口一较高下的人。
一座石桥架南北,将河西南北岸连成一个整体,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又使得其壁垒分明。
一南一北,天堂与地狱,活着与死亡。
林晚雨站在北岸石桥边,心里感慨万分。有时候,想做什么,本不由得你自己去选,而是许多身不由己让你不得不这么去选。
初夏的午后,微风阵阵,裹挟着沙土和河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岸之间,赤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几只飞鸟掠过,木船划破倒影,一趟一趟的水波驱赶着飞鸟。
士兵们一趟一趟运送着沙袋,木船剧烈的摇晃之下,几个士兵手脚并用,一手拽船舷,一只脚蹬地,有人喊着号子“一二,甩”,“一二,再甩”,随后几个人便低低地笑起来,这本有些苍凉的场景毫不违和地显出几分人气。
明灭不可堵的渡口旁,土黄色的沙袋堆成一座山。
林晚雨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他在士兵搬运沙袋时扬起尘沙阵阵中,他收回了神,看向那人。
原来沙袋已经运完了,士兵们已经把苏崇光改良过的三块木板抬了过来。
木板是用小叶紫檀钉制的,密度和重量都不可小觑。木板的支棱出的一角恰好撞了一下他的右肩,突如其来的撞击使得他的伤口不出意外的裂开了些,渗出丝丝血迹。
后背传来隐秘的疼痛感,林晚雨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目光落在紫檀木板上。
士兵脸上、身上都满是沙土,见撞到了林晚雨受伤的肩膀,低着身子连连道歉:“抱歉,大人。”
林晚雨“唔”了一声,并不在意,反而叮嘱道:“慢点,放船上小心些。”
士兵们怀着歉意,猫着腰将木板抬上了船,这木板实在过于沉了,他们只得分三次运过去,另外两名士兵与林晚雨六目相撞,有些尴尬地移开了。
林晚雨在处理公事方面丝毫不含糊,士兵们见识过他不留情面的样子,不自觉地对他心生畏惧总觉得被他那双眼睛盯着,手脚都不利索,干脆不去看他。
林晚雨自认为自己是非常和蔼可亲,至少没什么官架子,于是与两名士兵主动搭起话来。
可能是受苏崇光直来直去不会拐弯的说话方式影响,和蔼可亲的户部尚书大人一口便是:“近日辛苦了兄弟们了,天热,晚上回去让医师们熬点黄连水给你们,败败火。”
士兵们无语凝噎,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不想学哑巴吃黄连的士兵甲礼貌地拒绝道:“不用麻烦大人,我们皮糙肉厚,习惯了,大人您多喝点。”
士兵乙听得心惊肉跳,心道,你这不是反讽尚书大人细皮嫩肉吗?你还记得上一个讽刺大人的人什么下场吗?他想了一下面目全非的劫匪和去捞尸体的贺图司大人,没有对比就没有满足,士兵乙瞬间觉得,黄连水什么的,完全可以接受。
林晚雨轻咳一声:“我与你们荣辱与共。有福同享,今夜随行士兵们每人一碗黄连水,管够!”
士兵甲:“......”
士兵乙:“......”要是兄弟们嗔怪,那就把这个锅甩给正在河对岸卸木板的那位吧。
林晚雨对自己的体贴甚为满意,最后,他跟着士兵们一齐,渡河到了对岸。
河北岸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的村民围观,崔有志带着县衙的衙役维持着秩序,生怕一不留神,便又有人在户部尚书大人眼前掉入河中。
南岸北岸之间,大概八丈远,江面被蒸腾出一些水汽,亮光灼眼,对岸的情况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但村民们谁也没有因此离开。
南岸溃口处,十根粗壮的木桩直插|入土,木船靠着南岸整齐的泊成一排,五千麻袋沙土、三块小叶紫檀木板严阵以待,士兵们列着队,等候林晚雨的命令。
“来个人,将粗绳拿过来。”林晚雨道。
士兵们经过严格的军中训练,对命令基本“有令立答”。
林晚雨这一声,原本是对离他最近的一名士兵说的,谁知他话音刚落,整整齐齐的一声“是!”响彻云霄的齐整一声吼吓得他心漏跳了一拍。
队列里第一名士兵应声,将绳索递给他,林晚雨没接,又道:“我手不方便,你们俩把这六根绳绑在木板的上面两端。”
他刚想说一句“分得清哪里是上面吗”就看见士兵们反应极其迅速,将绳索系在了表面齐平的那一端,他往下一看,不禁感叹,师兄不愧是师兄,不仅猜到了木板的作用,还将下端一块块全削尖了,只是恐怕废了不少力。
他想起贺图司钉了一晚上手上磨起了无数的水泡,不知道苏崇光处理完这些,手是不是也不能看了,看来回去还得拉着那人的手仔细检查一番。
“大人,系好了。”
林晚雨“嗯”了一声,道:“你们几个拿住绳子,将木板钉下去,对,靠着河岸边,插进淤泥里面。扎进泥里去。”
这是整个修堵河道最艰难的一步,好在南岸地势下倾斜面坡度并不很大,水流经过几天的,已有减缓的趋势。即便如此,林晚雨仍然不敢放松警惕,他命人把木船底部的绳子牢牢扎在木桩上,将几艘船并在一起,减轻晃动的幅度,才安排抬着木板上了船。
第一块木板“咕嘟”一声没入水中,规规整整冒出从水面冒出一排头。船因为力不均衡往前倾了一倾,两个士兵身体下意识忘前一栽,幸好林晚雨早有准备。他安排后面几船的士兵蹲在船上,身上同样系着绳子,与溃破口处的两名士兵绑在一起,形成拉拽之力,即使突然往前倾斜了一下,也依然在控制之中,很快稳定了下来。
在对岸观看的村民看着晃晃悠悠士兵,心也跟着揪起来,生怕一不小心这些士兵真就被大水冲走了。
他们在赤河水岸边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了对赤河的敬畏。
木板在士兵木槌的凿击之下,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士兵将绳子的一头都上岸,依旧捆在了岸边的木桩上。
“大人,钉稳了。”士兵欣喜若狂。
林晚雨点点头,示意将第二块板子贴着边放进去,接着是第三块。
水面上露出齐刷刷的一排木头桩子,在水波的冲击下,纹丝不动,众人都获得了一些信心。
起初他们对这几个木板子的作用都是存疑的,眼下看来,这的确能起到加固河岸的作用。
俞鸿飞那边传来消息,他便一刻也没有松懈,用完美的时间差,保证楼兰他们能原路乘船返回,及时阻断上游,他下令道:“上来两个人,把沙袋传过去,后边儿的跟上,挨着木板,一层层堆起来,直到堵住水流为止。”
“咚!”一声闷响,第一个沙袋落入水中。
士兵的身上被溅起来一身水,河水被搅起来些泥浆,糊得眼睛有点迷,可他顾不上,胡乱地擦了一把,望着林晚雨道:“大人,怎么办,好像丢歪了。”
林晚雨:“......”也不能让人捞起来重新丢,他镇定了一下,道:“无妨,下一个贴着木板下去。”
其实水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只是尽量让所实施的每一步,都按照计划那样,稳扎稳打。一点小偏差会不会影响结果呢?林晚雨心里觉得应该不会,若是真有影响,大不了他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小士兵做错事也得到了谅解,干劲十足。
岸边井然有序,传沙袋,丢沙袋,堆积如山的五千袋沙土随着天色逐渐变暗而变矮。
原先巨大的水流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土色麻袋取代了原先被大水冲垮长满杂草的河岸,河对岸的村民知道:堵住了!
水流从细缝里潺潺渗出,只需要再倒入一些石渣泥土,填满细缝,水就彻底堵住了。
林晚雨让人把最后的几袋沙土倒了出来,倒进细缝里,填满。
大木锤在细缝处千凿万击,百十来个士兵们都累坏了,换着班加固新修的河岸。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天空中亮起了几个星斗。
岸边一片灯火通明,观望的村民也没有散去,个个儿都勾着脖子盼着,颇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效果。
上游水流被截断,下游水涌入护城河。
这一刻,崔有志下令修的渡口一并被填平,林晚雨踩在士兵们一肩一肩扛过来的沙袋之上,看着赤河水意外的支流被彻底截断,毫无留恋地向东绝尘而去。
堵疏结合,江水南去,至此,河西南岸的水,终于泄了出去,接下来,就是治疗水患之后的后遗症了。
尘埃落定,河岸对岸一阵欢呼。
“太好了,终于堵住了。”
“老天保佑!天佑河西!”
崔有志在河对岸焦急等待着,对此结果,心里喜忧参半。大水被控制住,接下来,该找他算账了吧,他想。
村民们迟迟不愿意离去,执意要等对岸的人来了,亲自道谢。
崔有志劝不动,便让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分成两列侯着。
县衙的人在对岸高举着火把,等着凯旋的士兵们,林晚雨在火光中下了船,众人随即围了上去。
村民们跪成一片,喊着:“大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村民嘴里对他感恩戴德,只差立碑写传建佛堂日日烧香供着了。
火光中,那张白皙的脸毫无血色。林晚雨一摆手,村民安静下来,可能以为他要讲两句,结果林晚雨道:“我什么力都没出,要谢的话,就谢谢他们吧!”
说完留下正在依次下船的众士兵飘然而去。
众士兵被没义气的尚书大人遗弃,又被村民团团围在中间参拜。累了一天的人表示这种令人无比负担的跪拜远不如饱餐一顿来得实在,可这地方还得靠他们运粮食接济,良心连饱餐一顿的欲望,他们只想回去躺着,说不定明日就要启程去廊清当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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