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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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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快给我滚过来!”江澄瞪着他骂道。

而等魏无羡看得更清楚时,他看见,在江澄身后的黑树林之中缓缓走出身穿各异服饰的众家修士,十、二十、三十……越聚越多,成百上千,像山上滚下的泥石流一样,黑压压地将伏魔洞团团围住。

魏无羡嗤笑了一声。他对这情景再熟悉不过了。

他看向江澄道:“你们又来。”语气里有笑意,像是在笑不知这个“又”是在重蹈哪一次的覆辙。

江澄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当然要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世家的谩骂。

魏无羡听见有人斥他邪魔外道弑杀成性,有人说他天理难容罄竹难书,有人骂他该死下十八层地狱,有人咒他万劫不复挫骨扬灰……

他勾着唇洗耳恭听,偶尔无以为意地退几句回去。他余光见蓝忘机一直站在他身旁盯着他看,陪着他受着如暴雨般的语言轰炸,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像是蚂蚁在咬。当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时,蓝忘机皱眉伸手作势拉他,而魏无羡避开了。

“好,说得真好!”他笑着拍手称道,语气有三分复刻了当时的不夜天的嚣张。

这回轮到他说了:“说得真不错!你们可真是瞧得起我魏某,谁有事没事天天想着练走尸绑活人啊?你们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拉着这几千号人来拜访我乱葬岗……”他话锋一转,一挑横眉道:“怎么?是想再一次围剿乱葬岗……还是想再看我血洗不夜天啊?”

“魏婴!”蓝忘机低声唤住了他,魏无羡止住话不往下说了。蓝念听到“围剿乱葬岗”时便开始恐慌,她一把将魏无羡的袖子死死拽住。而魏无羡拉起她纤弱的手回她以宽慰的笑。他现在当然没有像十三年前那样神志不清痛苦绝望,但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世家修士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否认的,可以被强加;他承认的,可以被扭曲。

当年乱葬岗围剿,金光善主兰陵金氏,江澄主云梦江氏。蓝启仁主姑苏蓝氏,聂明玦主清河聂氏。前两个是主力,后两个帮辅。如今兰陵金氏家主未至,只派了人手接受蓝家指挥;姑苏蓝氏依旧由蓝启仁调遣;聂怀桑顶替了聂明玦的位置,顶着脑袋人前人后一脸无知。

相似又不是,似曾又不曾。

什么都在变,然而。

只有江澄,还是那个周身戾气、满面阴鸷、死死盯着他的江澄。

魏无羡微不可闻地“哎”了一声,微微侧首,便看到了站在他身旁,毫无犹豫之色、更无退缩之意的蓝忘机——一身清冷的气场将其全然笼罩,一手按在避尘上为保护身边这人而蓄势待发。

魏无羡仿佛猛然惊醒,伸手去握蓝忘机没有握剑的那只手,他的手指穿过蓝忘机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握。然后,他昂首,付众人淋漓的痛骂以不轻不重地一声轻笑。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魏无羡扫眼看回痛斥他的众人,骂声如潮水般向他灌涌而来。他看着骂他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张脸都那么慷慨激愤,每一句话都如此正义凛然。他们的自认可以为之光荣的壮举,标榜着一场足以“流芳百世”的征讨。

当年穷奇道的偏轨,让他一误再误。

魏无羡顶着孕期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和金子勋一行人在穷奇道周旋。他本就因身体不适又被无理之人堵在半路而心情烦躁,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九瓣莲银铃的礼物在金子勋手中化为齑粉时,他整个人压抑已久的怒气一瞬间便蒸腾而上。他一掌拍向金子勋的胸口将他击退出去好几步。

“为何你就是不肯稍微服软一次!阿离她……”而就当金子轩来想要来化解矛盾时,一阵巨响在魏无羡耳边炸开,随即,他脸上被溅了鲜红的血迹——是金子轩的。

温宁一掌穿透了金子轩的胸膛,在他胸口处留了一个透心凉的洞。而金子轩用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地吐出还没说完的几个字:“阿离他……还满月宴上……等你。”说完便翻倒在地。一世孤傲,就这样不堪一击地霍然倒地。

四周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惊呼声,喊杀声混成一片汪洋大海将魏无羡深深溺死在其中,飞起的利箭如暴雨般向他袭来。

魏无羡一下子彻底懵了。

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他本打算是来吃师姐孩子的满月宴的。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听见心里有野兽在怒号,四周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他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他记得他再度清醒过来已是在乱葬岗的伏魔洞。他清醒后一瞬便把温宁一脚踹倒在地,而温宁欲爬起来他又站起身来一脚踹了上去。他听见温宁瑟瑟得道:“对……对不起。”

魏无羡忍住腹部的不适把温宁的领子一把提起来,眼睛抵着他的眼睛骂道:“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你杀谁都可以但你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温宁有低头道:“对不起……”虽然他知道是徒劳。

魏无羡扯着温宁的领子继续咆哮:“对不起?!对不起就可以要回他的命了吗!你要我师姐怎么办!你要我师姐的孩子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怒吼着,歇斯底里地痛骂着,骂到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话。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泪泛湿了自己的脸。魏无羡觉得他的世界都乱了,他想起师姐笑起来微微泛红的脸,想起江厌离涂着红妆笑着让他给侄子取个名字,想起师姐的孩子抓周时抓了金子轩的岁华,想起来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他感觉到腹部微微抽痛,绝望在胸腔中翻江倒海,他堪堪地蹲下来蜷紧了自己的身体,想着想着,突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然而温情未经魏无羡的允许给他下了针,自己只身去了金陵台以挫骨扬灰赎罪,淡淡地留下一句:“对不起,错不在你。还有,谢谢你”。

魏无羡躺了三天。当他身体重新找回知觉后,他便不顾自己身体妥不妥当,坐起来跳下台阶便冲出伏魔洞。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像是才想起腹中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的存在,弯腰一手撑住膝盖,一手兜着自己微微发痛的小腹,喘了好大口气,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大腿根没有血的湿热触感,还好。魏无羡第一次生出了不想要腹中这个孩子的想法。

一是觉得,自己以这样一副身体迟早要坏事,二是……

魏无羡不想把这个痛苦和混乱传递下去。他不配。

魏无羡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要走,走到哪里去啊?哪里又有他的容身之处呢?当初落根夷陵乱葬岗时他暗笑着想,夷陵也算是个养人地儿,北上云梦,南走潇湘,不论走那条路……都是回家。

而现在,他又该如何?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没有回去了。

云深不知处,他没有必要更没资格去见那个人。

金麟台?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决定去那里。去收骨灰吗?他心里嗤笑。

魏无羡悄无声息地潜入金陵台,从镂空镌刻着双鲤纹的精致小楠窗的缝隙里看见了江厌离。

江厌离穿着混黑的孝服跪在一只蒲团上,对着一口黑得乌亮的棺木抽泣着。他看见她的脸颊凹陷,眼睛红肿得可怕,像是没日没夜地哭了好多天似的。他以前最见不得江厌离哭的,谁要是惹哭他师姐他就揍谁。而现在,又要去揍谁呢?他看见江厌离怀里抱着个刚满月的孩子,孩子的脸扑胀得发红,微微地发出细细的抽泣——魏无羡痛苦地闭上眼睛,该是把自己碎尸万段才足以了结此恨。魏无羡无意间握紧了拳,谁知,指骨恰好发出“喀”的一声脆响。然而只因这一声,他成了众矢之的。

他奔逃前最后看向江厌离的那一眼,江厌离正好抬起脸来看他。他不知道她带泪的眼里是何意。憎恶,亦或……原谅?

天方夜谭。

他一路逃窜,越过了几座城,一路听人对他毒语相残。

魏无羡越听,面上神情越是淡漠。——他早该明白如此了。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为的又是什么?“知其不可而为之”他知了什么,到头来又为了什么?

他忽然很想大笑,笑得淋漓尽致,笑得痛彻肝胆。他眼神中的寒意越是凄切,心头那一把爆怒的业火烧得越狂妄。

“就怎么样?”

如果横竖都是邪魔外道,那不如就来个痛快的吧!

魏无羡眸子曳起血色红光,嘴角扬起放肆了一声嗤笑,阴邪地回问了那些斥骂他的人。

他立于不夜天九土城郭之上,横笛在手,一曲陈情,万鬼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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