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乔治(1/2)
“下盘太高!”
“步法混乱!”
“握剑不稳!”
来到安纳托利亚后,乔治成了法蒂玛一行人的护卫兼任穆罕默德的习武教师。之后的每一天,安纳托利亚的宅邸里都会响起这样的声音。
文化课的教习任务则落到了法蒂玛身上。
“砰!”金石相击发出清脆响声,产生的冲击波令周围老树沙沙作响,不堪痛苦地抖落满枝丫的积雪。雪块“噗”地砸在地上,瞬间与满地的银白融为一体,似要化作寿衣,掩盖这个世界所有的丑陋与肮脏,令世界回归最原始的、最本真的、宛如初生婴儿般的纯粹无知。
被打倒在地、连武器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穆罕默德小豆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必刚才的模拟战一定让声带被乱来的呼吸节奏伤到了,就连喘气声都沙哑粗重得不得了,灌入喉管的每一口气都燥热得如同新鲜辣椒水,灼得浑身火烧火燎地疼。
穆罕默德不甘心地狠狠瞪着乔治,眼里有某种类似于流火一样的东西缓缓凝萃,炽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却终究凝而不发。
——身为皇子,即便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也有他自己的骄傲跟尊严,自然也懂得如何将这份骄傲恰到好处地收敛起来。
“殿下,如果你的敌人轻而易举挑飞了你的剑,你拿什么去和对方抗衡呢?”乔治是个平易近人却不失严格的老师,日常生活中宽于待人,是个如太阳般温暖的青年,在指导穆罕默德习武一事上却向来不留情面,最温暖的太阳也会在这时变成悬在午夜凶案现场上的血色残月。
肌肉、肘关节和膝关节对撞击带来的钝痛尚且记忆犹新,浊气在胸腔中上下挤压推搡,不进也不出,难受得紧。穆罕默德脸色不太好看,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昂起头,不甘示弱地反驳:“那又有什么关系?皇姐会保护我的!”说罢还求证似的望向坐在一旁观摩着一张大地图的法蒂玛。
法蒂玛从善如流地冲弟弟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可是你姐姐连我都战胜不了啊,要怎么保护你?”乔治终于忍不住扬唇,大笑出声,还附赠了一个免费做发型服务——他用尽全力把小皇子那一头天鹅绒般柔软细腻的深褐色卷发揉乱,一边揉一边朗声笑着——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懂君臣有别,而是经过一来二去的相处,他早已和这对姐弟建立起了一种类似于朋友的关系。
——朋友之间,无论多亲昵的举动都不为过。
“乔治,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闻言,法蒂玛放下手中地图,抖了抖裙角的雪粉走过来,“每个人都有专精的领域,请原谅我实在是对拳脚功夫接受困难,不过我在别的方面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比如?”乔治目光微闪,存疑地一愣。
“现在请你把那棵树当成靶子射|上一箭。”
乔治倒是很听话,当即挽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破开空气,正中树干。
法蒂玛拿过他手中的弓与箭,紧跟着射出第二箭。
只见那支箭矢以百步穿杨之势疾驰而出,不偏不倚地从中间截面处将插|在树上的那支箭一分为二,就连箭去之时裹挟而起的风都好似化作了数道柔韧而凌厉的银蛇。风过之处,掀起阵阵排山倒海的冷意,肆虐着侵占了五感。
旁观的穆罕默德第一时间就被皇姐这角度精准到无可挑剔的射箭手法以及舞者般英气优雅的开弓姿势惊艳到了,如果不是身份问题,他觉得自己绝对可以像普通平民那样,不顾形象地拍手高声喝彩。
“怎么样?”法蒂玛转过头来,战胜对手的喜悦点亮了她的眼睛。
乔治毫不掩饰脸上的赞许之意,那双比法蒂玛的瞳色更深的海蓝色眼眸微微剪出一个动人的扇形弧度来:“的确是非常高超的射箭技巧,公主殿下日后一定能成为一株战场玫瑰,您的所到之处,花朵将在您脚下如艳丽的潮水般绽放。”
法蒂玛笑了:“你这是从哪本诗集中读到的台词呀?”
“不需要参考诗集,看您刚才的动作就知道了啊。”
“可是……”法蒂玛敛去些许笑意,一丝严肃攀上脸颊,“比起什么战场玫瑰,我更希望让我可爱的弟弟成为战场猎鹰。”
“我向您发誓。”一顿,乔治随即单膝跪地,一手贴在胸前,低眉敛目,“我一定会将我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穆罕默德殿下。”
……
在安纳托利亚的那段时光应该能用「惬意」这个词来形容吧?
除却一板一眼的读书习武,宅邸里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来装点这些孩子的生活。法蒂玛做预知梦的次数愈来愈少,遂得以安眠,于是她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了教弟弟学习上。
穆罕默德最喜欢的课程是地理,反倒对那些条条框框的繁文缛节深感厌恶,所以时常趁教习文化课的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来,让法蒂玛摊开地图,给他讲讲亚历山大大帝征战四方的路线。
为了逃课听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这个桀骜的孩子总会时不时地惹出些乱子来——把面包和黄油弄得到处都是、把茶水泼翻、把无辜的书本当弹跳球抛向悬着水晶吊灯的天花板……这些普通的恶作剧都不算什么,最过分的是用马骨制成的笔和尺、书桌或者火炉围栏等等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旁若无人地上演一场胡闹的、极其挑战听觉中枢承受力的多重奏音乐来,弄得可怜的文化课老师威尔逊先生走投无路,每次都会大发雷霆地满屋子追赶调皮捣蛋的小皇子。
“给我讲讲吧,好姐姐。”有一次,穆罕默德穿过长廊,迈着小短腿,像只兔子似的奔进庭院,抓着法蒂玛的手臂讨好似的摇了摇。
法蒂玛摸了摸弟弟的头:“你今天的文化课任务完成了吗,我的小雏鹰?”威尔逊先生由远及近的纷杂脚步声以及那一声声力竭声嘶的「殿下,请等一等」,已经说明了这孩子十有八九又逃课了。
穆罕默德的双眼极尽目力地圆瞪着,目光认真得可怕:“可是我的好奇心要食欲大增了,它现在急切渴望食物。”
“好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哦。”法蒂玛终于妥协,对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威尔逊先生点了个头,示意接下来的文化课暂停。
“你很喜欢亚历山大大帝,是吗?”充当了新老师的法蒂玛欠身坐到桌旁,摊开地图。
“我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征服了希腊、埃及还有波斯帝国。”穆罕默德说着就要探出半个身子,越过法蒂玛的肩头去瞅她手中的地图——那上面已经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做满了记号。
“好吧,那么我们就先从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开始讲起,首先来看一看这几个国家在地图上的位置吧……拜托调整一下姿势我亲爱的,把你的头从姐姐肩膀上移开好吗?我现在觉得肩膀像是在柠檬水里滚过一圈那样酸溜溜的,还有不要那样站着,坐到姐姐腿上来吧。”
穆罕默德开心地照办。
午后是习武时间,乔治对穆罕默德的训练一日未曾间断过,偶尔法蒂玛也会加入他们练武的行列,并在穆罕默德训练得大汗淋漓时赏他几枚只有在冬天才会成熟的妖紫色浆果——吃得多了,从嘴唇到舌根全都被染成了与果皮一样的乌紫色——有点类似于女巫袍子的色系。往日在王都的时候,他们的父皇母后最讨厌孩子们吃成那副不成体统的模样,法蒂玛却纵容,奥萝拉这时必定会紧紧跟在公主身后追赶着,念念叨叨地说着冰露果子虽甘美却不能吃太多。
冬末春初的安纳托利亚依旧严寒,花园里的雪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没过人的小腿,因此扫雪就成了宅邸里的一项例行工作。
这日,在穆罕默德的提议下,扫雪的任务交给了几个孩子。
“要我说,这样的举动非常多此一举。”乔治拿起扫雪用的铁锹、铲子等工具,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行动上却配合得十分积极,“等雪自然融化不就可以了吗?这样还比较快。”
他说话时,口鼻哈出的白色蒸汽很快漏进空气中,被四面而来的寒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除了重生归来的法蒂玛之外,这几个尚未独当一面的孩子没有人真正去过血流成河的边境战场,耐寒能力自然谈不上有多好。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冻得满脸通红,不得把衣领子扯得高高的用来御寒,却仍然对那些透过衣领缝隙漏进身体里的寒气毫无半点儿招架之力。
尽管冬末寒气深重,如天罗地网黏附身体一般严丝合缝,冷得几乎叫人窒息,却依旧不妨碍玩心大起的穆罕默德找乐子。“我们来搭建君士坦丁堡吧!”铲雪的工作进行到一半,他突然跳了起来,一拍手。
此语一出就收获了在场众人的一致反对。
“不行,殿下你的手会冻伤的。”温顺体贴的奥萝拉最关心的永远是小皇子的身体。
“皇宫太大了,一天时间根本做不完!”乔治望了望四周,“说不定花园的雪根本不够呢!”
“为什么要搭建敌国的城堡呢?”法蒂玛挑眉问。
但是穆罕默德完全不在意,尽管喜获全票反对,他还是摆出了一副仿佛全票赞成的表情:“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罢,他找了一棵就近的老树,在树枝上挂起一张图纸,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活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国王——当然毫无疑问是扮家家酒游戏中的小孩子国王。
“很好。”穆罕默德庄严地执起铁锹铁铲,仿佛执起的是真正的长|枪战戟,口气更是格外适合一个身先士卒去闯难关的敢死队队长,“奥萝拉负责城北的金角湾,乔治负责提奥多西城墙以及城墙内部的护城河和陡坡护壁,我和皇姐负责内部的大竞技场、皇宫和贵族聚落。”
“我的天呐,殿下现在就已经能大致了解君士坦丁堡的结构了吗?”
“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乔治,皇姐懂得很多东西,我任何一个睡前故事的知识容量都比我的正统文化课要大得多。”
“殿下这番话等于间接阐述你对你姐姐的爱。”
“我只是在阐述真理。”
法蒂玛有点儿哭笑不得——她拥有上一世的全部记忆,自然懂得很多东西,拿她这个做姐姐的跟受过正规训练的老师比,未免太过幼稚。
闲聊了一阵子之后,所有人都投入到了雪堆城堡的建筑工作中。
穆罕默德的雪堆君士坦丁堡最终也没能完成,因为提出这个建议的始作俑者不一会儿就开始捣乱,他先是“哧溜”一声,猴子似的窜上一棵枞树,从高处抛掷出石头大小的雪块儿砸毁了乔治垒起的城墙,随后又使劲抖着树枝,洒下一抔抔雪粉,动作自然得就好像在往蛋糕上撒白砂糖,法蒂玛的金角湾很快被从天而降的雪粉掩埋,她抬头望向这个拙劣恶作剧的源头,只见弟弟悠然自乐地踮起脚尖,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行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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