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皇姐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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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鼠疫与花吐症【二合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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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该来这儿……”大殿上,老国王叹息着说,“现在这个国家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病患,切断他的动脉、剥夺他的最后一口气只需要一个小时、甚至一分钟。”

皇宫的生命力似乎也随着这个国家一并萎顿了,黑死病席卷巴尔特兰后,昔日华丽的宫殿就变成了一个在天堂与地狱的夹缝间飘摇欲坠的鬼魂,哪怕最稀薄的空气都能改变鬼魂的飘移轨迹,从而为它究竟是该升入天堂、还是该永坠炼狱做最终的裁定。磨砖对缝的宫墙本该像一片清澈的月光般洁白无暇,现在却堪比一位流落贫民窟后被玷污的公主,脸孔一天比一天暗沉,砖块拼接处的缝隙背后是压得整整齐齐又铺天盖地的幽幽呜咽,回环不绝,一直在哭。

要建立起一个国家谈何容易,毁灭一个国家又是何等轻而易举之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占卜术士能预测死神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凡间,以何种凶残的姿态将魔爪搭上被其选中的倒霉鬼们的脉搏——这就是现实,法蒂玛虽然感慨,却并未流露出丝毫情绪。

所以,她必须让自己的祖国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输给任何一方势力,只可惜,「女人」这个身份给她施加了多重枷锁——这个时代的女人们诚然是悲哀的,许多人连基本教育都无法享受,人生的蜡烛熄灭在嫁人那一天,在那之后,她们日复一日地守着小家,等待疲于奔命养家或是拿起刀|枪走上战场的丈夫归来,月月复月月、年年复年年地延续着这一循环,似乎只有无尽等待才是上天赐予她们的命运。

但法蒂玛不同,她的蜡烛不会熄灭。

即便有一天真的熄灭了,烛芯里温热的余烬也不会消失,历史自会替她证明这份温度曾经存在过。为此,她必须成为穆罕默德二世和萨卡诺斯将军——成为这两个历史书写者的桥梁,扶持他们,帮助他们为世界带去良性变革。

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后,法蒂玛以最标准的姿势朝国王行了一个大礼,“不,现在放弃希望还为时过早,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有办法解决吗?”国王将信将疑。

“我诚恳地建议您听听这位先生的建议——他是我弟弟的导师。”法蒂玛指了指萨卡诺斯,微笑着朝国王再次鞠躬,脸上挂着的不是那种被礼仪教师训练出的一板一眼、仿佛每一丝弧度都被量角器精确测算过的标准宫廷式笑容,而是一种更清甜、更纯真、如同初恋少女般的微笑。

就好像,她并不是在商讨国家要事,而只是在向一个友人介绍自己的恋人。那份自豪与幸福爆开了她高挺的鼻梁骨上封存着水果的坚冰,让绻着浓浓甜意的白桃汁温柔地淌过了她每一寸面部肌肉,当她将目光转回国王身上时,神色出奇坚毅,“希望您能相信他。”

法蒂玛是真的相信萨卡诺斯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她看上的男人怎么会错?

于是谈话的阵地转移到了餐厅里。

仆从送上了丰盛的餐点,加入了草药、欧芹和胡椒腌制过的鲜美鹿肉经炭火炙烤后外焦里嫩,发散出浓郁的油脂焦香,切片后装在盘子里佐以黄油和柠檬汁,更是浓香馥郁;牛肉小水饺柔嫩的外皮淋上了冷酸奶和大蒜汁,皮薄馅多、细嫩可口;红煨驼峰肉滑而不腻、香辣扑鼻……窗子微敞着,氤氲了一室的肉香盖过了自远方飘入室内的带者阳光芳香的空气,但在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有心思享用食物——如果食物的香气能一并盖过掺杂在空气中的阴霾与绝望该多好——每个人都这样想。

萨卡诺斯始终没有动刀叉,老国王也是一样,两个人面色凝重地坐在长桌两端,这其实是很不符合礼节的,按照惯例,贱民应该恭恭敬敬地跪伏在餐桌一角,等待主人把吃剩下的肉骨头丢进自己口中,但现在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礼节,桌子上流水一样摆开的菜肴就是将君臣之间划得界限分明的屏障,“针对目前巴尔特兰的现状,我有以下想法。”萨卡诺斯开口了,“第一,确保没有染病的人与患者彻底隔离。”

国王听得全神贯注,“怎么做呢?”

“颁布禁行令,确保健康人与患者彻底隔离,在奥斯曼帝国的水之神殿,精灵曾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倘若别人所在的地区爆发了瘟疫,你不应该到那儿去,而倘若你所在的地区爆发了瘟疫,你也不应该随便离开——这句话恰好适用于现在的巴尔特兰。”

提到奥斯曼,萨卡诺斯下意识望向法蒂玛,后者精致脸庞的一部分缀在萨卡诺斯视野的一角,他看到她玩味地勾起了唇,颇有种揶揄的味道——信仰火之精灵的你竟然还对水之精灵有研究啊?不愧是你!

“第二,能否请陛下给我提供一个场地?对于黑死病的治疗,目前大陆所有的医师采用的办法都是水蛭吸血、静脉切放血、灌肠、开颅、然后用烧红的木炭或者铁板去烫病人的头,恕我直言,活人不等于牲口,放血这种手段不是在给人治病,而是在宰杀牲畜,这种医疗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话音未落,奥萝拉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趁没人发现,连忙扶着椅子把儿稳住了身子,随后双手上移,生硬地握了握面前圆碟上的弧形茶杯以此不让自己显得失态,但透过杯壁传来的灼人热度却并没有成功让她镇定下来。

居然有人敢说现在的医疗方式是错的?如今这个时代,充当医生这一角色的多为一些宗教神职人员,僧侣居多,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机会阅读那些珍贵的经典医疗文学,萨卡诺斯简单一句「他们都是错的」,无疑给站在大陆制高点的教会投去了一卷白纸黑字的战书。

这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语出惊人?难道他不害怕吗?究竟该说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呢,还是该用「勇士」、「先驱者」这一类的褒义词评价他?

奥萝拉怀揣不安与狐疑勉强啜了一小口茶,以昂贵的兰茎粉加上牛奶和肉桂熬制而成的红茶可谓一绝,可当她的舌尖刚一触碰到茶水时,立马就夹紧了眉头,险些将茶吐出来,惴惴不安的情绪把美味的茶水也浸染得像某种用禽畜的内脏里放出的膋血调成的羹,她瞥了一眼法蒂玛,见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反倒边听边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还搭配上了两个点头的动作。

奥萝拉使劲向下拉了拉袖子,攥紧了袖口处的蕾丝褶边,公主身为国家核心人物,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萨卡诺斯这番言论有问题吗?

同样身为核心人物,老国王自然敏锐地从萨卡诺斯的话中捕捉到了对神权的藐视态度,不过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给濒死的巴尔特兰续命才是第一要务,“你要场地干什么?”国王询问。

“黑死病初期是可以治疗的,把患者统一集中在一个专门的场所接受治疗一方面可以达到隔离效果,另一方面能稳定巴尔特兰国民的情绪,只要能防止黑死病继续蔓延,巴尔特兰就能很快恢复生机。”

萨卡诺斯面不改色,沉稳得甚至连坐姿都没怎么变过——那不是一个奴隶出身、本应以卑躬屈膝之姿示人的男性该有的姿态,现在的他脊背挺得比沙漠中的白杨还要笔直,任何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都会认为这个头脑清晰吐字铿锵的年轻人是个有想法、有开拓精神、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才俊,而不是贱民阶级的男人。

事实上,他没有任何藐视神权的意思,他只不过是在阐述通过分析从古至今教会统治下的大陆所诞生的无数庸医原则得出的真实结论而已,在上个世纪的欧洲,黑死病患者被告知,唯有不间断的忏悔和赎罪才能让他们幸免于难,可笑的是,那场让欧洲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鼠疫之灾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人们依旧没有重视医学发展,如果忏悔和祈祷可以免灾,那神父一类的人岂不是会长生不老?

桌上的饭菜已经被仆役撤下去加热了好几次,现在是第三度端上桌子了,老国王听完后摸着胡须思索片刻,说,“很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

于是众人便在宫中暂住了下来。不得不说,巴尔特兰这个国家的人办事效率的确挺高,老国王答应下来后,第二天就派人在首都中心广场附近清出一大块空地来搭建了好几顶临时帐篷,并且提供了一笔数额不算大但也够用的款项,简易集中诊所就这样完工了。

后世的人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大型医院的雏形正是来源于此,一个伟大构想的核心往往由再简单不过的东西拼凑而成,就像这几顶无比简陋的帐篷,正是它们的金属骨架撑起了支离破碎的巴尔特兰。

穆罕默德执意留在逼仄的集中营里观摩他最敬爱的导师如何妙手回春拯救病人,萨卡诺斯用六层纱布制成的布匹把他的口鼻蒙了个严严实实,然后递给奥萝拉、法蒂玛和乔治一人一块相同的布,最后才轮到自己。

“老师,我一直想问,你的武功是谁教的?文化、历史、地理以及医疗知识又是从哪里学到的?”穆罕默德被脸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弄得燥热极了,一边问一边两次试图把讨厌的布料扒拉下来,两次都被萨卡诺斯按住手腕儿阻止了。

“当年还在拜占庭的时候,有个老者因为全家参与革命成了奴隶,他非常照顾同为奴隶的后辈们。起初,他教了我一些基本的防身术,好让我角斗时不至于被狮子咬断手脚。”重提旧事时,萨卡诺斯面无波澜。

“于是后来基本防身术就实现了自我进化,发展成武功了?”穆罕默德追问。

“自我进化这个词倒是使用的很不错。”

穆罕默德刨根问底:“那文化知识呢?也是那位老者教的?”

“没错,老人学识渊博,因为他以前是贵族阶级,能接触许多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书籍。除了老人的帮助外,要靠……凿壁偷光。”萨卡诺斯淡然地吐出一个穆罕默德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的生僻词汇,不仅小皇子当场懵成个傻里傻气的文盲,就连法蒂玛也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词。

越来越多的人跪在帐篷门口嘶哑地嚎哭着,请求萨卡诺斯救救他们,有些人甚至边哭边以头抢地,直到头破血流、直到露出森森白骨也不肯作罢,神情凄楚得像是匍匐在神明脚下乞怜的教徒,而寒碜的帐篷则成了他们用来朝拜的大教堂,落在三角形篷顶上的一小片雪亮的光斑折射出夺目的金色十字架形状,比初降凡世的大天使华美的羽翼还要圣洁。

但是萨卡诺斯并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奉为神明顶礼膜拜的感觉,他轻叹了口气,指挥群众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接受诊治。

“那……那个……”一片忙碌中,奥萝拉软绵绵的声音忽然响起,“请问……我可以像法蒂玛公主那样称呼你吗?”

萨卡诺斯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没从面前的病人身上挪开。未能如愿得到这个男人哪怕一秒钟的目光停驻,奥萝拉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原本动人的嗓音经纱布层层过滤消音后,传到萨卡诺斯耳中后就显得低低的,像是饥饿的幼猫惹人垂怜的喵呜声,“你不害怕吗?”消沉了没多久,她再次问道。

“妳指什么”萨卡诺斯正在为一名病患剔除胸口处脓疮旁的烂肉,冰冷的手术刀在他手上仿佛成了最优雅的芭蕾舞者,以足尖轻轻掠过皮肤表面,刀刃上反射出的寒光比镶着星钻的的轻纱舞裙还要为其加分。

“为什么你要这么积极地为这些人提供医疗,你就不怕自己也染上黑死病吗?还有……唔,就是……你的医疗手段与教会的主流思想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难道你打算向教会宣战吗?”奥萝拉几经犹豫,这才小心翼翼地问。

此时萨卡诺斯已经手起刀落剔下了一大片肉,病人顿时痛得连声大叫,几乎能把整个帐篷搞搞抛入空中再重重摔在地上的高呼把奥萝拉的最后那个问题淹没了。

萨卡诺斯没有回答,握着刀的那只手顿了顿,芭蕾舞者足尖划出的轨迹便瞬间从漂亮的圆弧变成了稍有扭曲的小蚯蚓。

“啊,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见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两秒,奥萝拉连忙说,口鼻呼出的暖气流被纱布阻隔后尽数笼在脸上,将纱布浸得微微湿润,严丝合缝地贴合在肌肤上,叫她不禁感到有些闷,也不知是纱布引起的空气不流通,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后的尴尬。

沉默片秒,萨卡诺斯滞顿的双手再次有了动作,“把剪刀放到火上烤一下,快点。”他再次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病人身上,头也不抬地命令。

“啊?哦哦……好、好!”奥萝拉连声说。

之后的几个小时内,谁也没有再说话。

***

乔治不喜欢萨卡诺斯,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喜欢。

他的全名是乔治·威斯特华伦,这个时代的男人但凡只要投胎时长点儿眼水给自己寻一个好人家,然后成功冠上贵族的姓氏,就衣食不愁了,至少他是这样——在十岁以前,他还从来没有为自己扣过衣服上的银搭扣、或者弯下腰去系鞋带——那是仆人的工作。

他的国籍是艾克利帕斯,这个小国多年前被奥斯曼帝国征服,成了奥斯曼的附属国,此后每年,艾克利帕斯高层都会向奥斯曼帝国进献人质,乔治就是人质之一,从小远离故国,在奥斯曼王城生活。

但那又如何呢?他依然保留着诸多欧洲贵族的习惯,譬如每天早上,他都会动作优雅得体地拿起餐叉,从镶嵌着红玛瑙石的盘子里慢慢取一块用精面粉加入鸡蛋、牛奶、蜂蜜和香草,经过精心发酵后烘烤的小圆形白面包,并且在吃完面包后,顺手接过仆人递来的造型别致、可以长久保持酒水气泡的笛型玻璃杯,从中呷上一口以上好的淡奶油、鸡蛋清和红石榴糖浆调制的红粉佳人;再譬如每个季度,他都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猎鹰比赛——很显然这种活动根本就不是穷人能消受得起的。

而那个男人的全名则是萨卡诺斯·泽赫尔。

这个类似于耻辱戳记的姓氏意味着许多事情——比如他是拜占庭帝国身份最低劣的下等人,甚至连国家公民都不是;比如二十多年里,他绝对不可能知道生活在连接俄罗斯与伊朗的辽阔海域里的珍贵野生鲟鱼产出的鱼子酱是何等美味;比如他一定连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在高脚杯口蘸上一圈细盐雪花边后就可以拿出来供人引用的玛格丽特都不知道是何物;再比如,这样的男人最后一定会和一位身份对等的女奴在一起——她可能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黑皮肤健美女郎,两个人在奴隶主的见证下结合,生下的孩子也只可能世代为奴。

但这一切统统都没有发生。

乔治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同种款式的长靴穿在那男人脚上就能把他那双腿衬托得如同快乐王子的雕塑般完美,仿佛个头也跟着拔高了不少,可穿在自己脚上却把整个人都搞得像匹蹩脚的矮斑马似的,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为什么同样是个子高挑、五官立体的白种人,走在路上那男人总能像移动的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住无数女性的目光,而可怜的自己却只能沦为磁石旁边的一块普通石头,不但没有磁力,甚至连一点点夺人眼球的光泽度都没有?

为什么?凭什么?

一颗心简直就像在煮锅中上蹿下跳一般浮躁不安,此刻就连与他并排走在街上的心上人也没能让他的这一感受好转,尤其是在听到尊贵的殿下一口一个「萨卡诺斯」之后,更是让深埋在胸腔最深处的那颗名为「忌妒」的卵瞬间爆开,孵出一条无比丑陋的黑蛇,开始扭动着身子为非作歹、到处啃咬,这条蛇几乎令乔治发狂。

为什么?明明陪着公主殿下一起走在巴尔特兰首都街道上的男人是他啊!公主驻满深情的双眸美得像星星,可为什么星星永远只对那个奴隶绽放光彩?

“我非常高兴,萨卡诺斯的医疗事业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了。”转过一个街角后,乔治再次从法蒂玛口中听到了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添堵的名字,那个词语的发音声织如丝弦,没有人不认为公主的嗓音比夜莺还动听,每一个音符弥散在略显压抑的空气中,都如同闪闪发光的星辰。

萨卡诺斯终日泡在医疗集中营里,于是法蒂玛就主动提出负责采买物资——乔治一直觉得这种琐事交给下人就好。

“确实是件好事,我和您一样感到高兴,全能的主可以为我作证。”乔治扬了扬拧成一团麻花状的眉毛,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不那么酸溜溜。

“我打算在奥斯曼帝国也建立起类似的公共医疗事业。”法蒂玛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我说没有想法会怎么样?乔治似乎已经从法蒂玛的话中预见了萨卡诺斯手持刀具、成为公共医疗事业总负责人的画面,或许到了那时,公主的心就再也不会对除了萨卡诺斯之外的任何男人敞开了。

奥斯曼帝国的高贵公主永远像一只仪态高雅的猫,这只高傲的猫步履轻盈地走过美丽的花海,无数朵鲜花簇拥在猫的脚边,轻吻她柔软的肉垫,然而那只猫却没有爱上任何一朵鲜花,而是对着一只停在花瓣上的素色蝴蝶百般温柔地说了句:“我爱你”。

谁是那只蝴蝶呢?当然是——乔治自嘲地笑了——除了那个贱民之外还会有谁?

但乔治只能把嫉妒转换成笑容,一股脑儿地往脸上层层堆叠起来,“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您可能需要首先摆平教会。”乔治说着,目光向四周迅速扫了一圈,仿佛正在确认是否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他们的谈话一样——人们不能随便谈论教会,即便是国王也不可以——这几乎是与斐波那契介绍的阿拉伯数码位值制记数法一样齐名的世界公理。

没想到法蒂玛却毫不避讳,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教会?教会是什么?也许我们应该把那群打着神祗的旗号强势占有年轻乡村女孩初|夜权的衣冠禽兽们移交给古希腊的先哲,看看两种不同思想碰撞之下会生成怎样精彩的讽刺喜剧。”

“我敢肯定,如果这件事成为现实,那将会让阿里斯托芬在世时所写的所有传世喜剧一夜之间黯然失色。”乔治从善如流地回答。

这样边走边谈最能打发时间,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首都最大的药材交易市场。

这里似乎并没有受黑死病影响,交易仍在照常进行,药材市场的总管热情地迎上来,但看到两人的着装后,立马变脸。

与白眼一道迎接法蒂玛和乔治的,是总管不冷不热的开场白,“这里少于一百盎司的草药是不卖的。”

交易市场上的药草大多面向教会或者宫廷,普通人想买药材简直难比登天,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总管瞥了一眼法蒂玛和乔治朴素的穿衣打扮后,自动把他们和大街上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夫妇归为了一类。

“老板,请问这些药草有吗?”乔治还算客气地拿出一张纸——那上面清楚地列出了需要购入的药草种类:百花蛇舌、猫眼草、蛇莓、苦葵、冰片等等……金钩铁划的花体字母矫若游龙,每一处笔锋偏转拐弯留下的弧度中,都仿佛有灵蛇游走。

真该死,相貌登峰造极也就罢了,为什么那个男人就连字都写得这么漂亮?奴隶不是应该大字不识一个吗?他还说自己读书是靠凿壁偷光哩,凿你妹啊,肯定是找人代写的吧?乔治不甘地咬了咬牙,把那张纸递给总管,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那男人的笔迹了,那会让萨卡诺斯那张讨厌的脸也一并出现在他眼前。

总管接都懒得接过去,自顾自地点起一管水烟抽了起来,乔治蹙起眉头,愠怒地看着他把烟圈吐到了法蒂玛脸上。

没想到后者丝毫不恼,抬手就把烟圈扇到了一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清单上的药草的所有库存——我全都要。”她故意把最后那个祈使句的发音咬得极重。

“要多少?”总管挑了挑眉,故作没听清似的问道,态度轻蔑。

“废话少说。”耐心被耗光的法蒂玛终于亮出了王牌——直接拿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金条狠狠往桌子上一砸,“这些,够不够?”

总管蜷起食指和中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烟斗,似乎想用这种明显带有鄙夷色彩的动作下逐客令,但那声清脆的撞击甫一入耳,他顿时目光发直,眼珠子都快要迸射出去了——

这……这是什么?卧槽这特么是金条啊!沉甸甸亮闪闪的大金条啊!

“你到底卖不卖?”见总管半天没个准话,法蒂玛拿起金条再次拍击了一下桌面,像是冷面冷心的法官在用法槌宣判十宗罪。

“卖!卖!”总管连忙从法蒂玛手中一把抢过金条,生怕这女人粗鲁的动作会把金条磕出一个缺口来,“请问需要帮你们运送到指定地点吗?”他把金条放在口中咬了咬,确认是纯金的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比帝王身边的太|监还要狗腿。

“派几辆马车运到中心广场上的医疗集中营吧。”法蒂玛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采购结束,二人原路返回。

乔治一直认为,与公主在一起一定是自打猿人能直立行走并制造工具以来,发生在地球上的最让人愉快的事了。

他突然觉得或许自己才是童话中那只猫,而公主则是花丛中的蝴蝶,猫咪爱上了蝴蝶,只可惜上帝只给了猫九条半的性命,但实现这份爱却需要十条命。

他偏偏就没有这微不足道却必不可少的半条命。

但没有关系,如果上帝告诉他只要去炼狱轮回一千年就能修得这最后的半条命,那么他愿意无数次化身阿修罗。

是什么时候爱上公主的呢?他不知道,也许是在安纳托利亚朝夕相处的那三年吧。

为什么会爱上公主呢?他也不知道,也许这个女人实在太美,只需一个不期然的眼神相触,就能让他如迷失的卑微尘埃般,一瞬间跌进漫无边际的璀璨星河中;又或许她对外人冷若冰霜,但对亲近的人却总是百般温柔纵容,不论是教弟弟读书写字还是与他比骑马射箭时,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每个动作都比倾城的艳阳还要动人。

公主和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庸脂俗粉都不一样——明断的精灵可以证明他下这一结论时有多么虔诚。

此后,公主就成了他的光、他的太阳、他的星月,成了他无论何时抬头仰望安纳托利亚那叫人难以忍受的铅灰色天幕时,都能找寻到的一片比梨花瓣儿还要柔美的落雪。

他最早发现自己对公主抱有一种青苹果似的的朦胧情愫那天也是意识到公主真正爱的其实一直是萨卡诺斯那天,这两个发现就好像一对同时降世的双胞胎,前一秒叫人兴奋到手舞足蹈,后一秒却发现两个孩子都有无法治愈的遗传病。

不过乔治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与爱情毫不相干的事,“殿下,这样会不会太露财了?现在巴尔特兰本身就已经够乱了,您这样很有可能会被劫匪盯上……”公主已经有未婚夫了——这一点他姑且还是知道的,忽略这一点谈爱情,就像把巴比伦空中花园改造成与长城类似的防御工事一样困难。

“不是有你在吗?”

剩下的话忽然被一丝比三月落樱还要温柔、比初冬凝水还要清湛的眼波卷进空气里,随流凤一道湮散,并且乔治注意到眼波的主人找寻的对象并不是萨卡诺斯,而是他——被那双翦水秋瞳封存起来的影子只有他乔治·威斯特华伦,或者更深层次的东西。

乔治愣住了,心脏“砰砰”直跳,抗击着那层层叠叠压上来试图阻挠的软肉,极力在胸腔中寻找出口。慌乱之下他赶忙别开视线避免与她对视,转而把目光投向她垂在身侧的手上,却发现那竟然更叫他挪不开眼——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比盛放在喜马拉雅山峰的冰花还要柔弱无骨,比生长在地中海最深处的纯色珊瑚还要洁白细润,只此一手,便远胜乔治人生的头二十年里见过的所有名门贵女的柔荑。

他狠狠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心跳机制被扰乱后的房室颤动令他猛然倒抽口气——原来太过美好的事物给人带来的就是这种感觉啊?

他敢肯定,就算他思考的时间足够长,迄今为止上过的所有贵族谈吐课程都无法帮他应付现在的场面,

以精灵的名义起誓,抓住公主的手放在唇下深吻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最想做的事!绝对不是!

恰在此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阴恻恻的寒风,裹着几片树叶和一些垃圾旋转着身体破开空气,法蒂玛的发丝被风粗鲁地撩起,发梢有意无意地擦过皮肤,带来阵阵钝痛,似乎那些头发丝远比风刃还要冷硬百倍。

还没等乔治感谢这阵风带跑了尴尬,紧接着,街道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大票乌泱泱的人。这些人个个身着曳地的法衣,显然是教会神职人员才会有的装束,所有人都疯了,所有人都如同磕药过度的猛兽般暴吼着,同时把身边一切可以抛出去的物事统统砸向法蒂玛与乔治。

铺天盖地的石子如同密集的雨点兜头袭来,“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机警过人的乔治在看到这群人扭曲面目的瞬间就知道了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当即拉起法蒂玛的手转身就跑。

一定是萨卡诺斯的行为惹恼了教会,现在他们在伺机报复,只要见到外国脸孔的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打,法蒂玛心里清楚,萨卡诺斯所提倡的医疗才叫真正的医疗,但教会绝不可能容许这种有可能动摇神权的异端邪说存在于世。

“滚出巴尔特兰!”

“滚出去!滚出去!”

“精灵诅咒啊!”

像是被某种力量突然卸去了魔咒,解除封印的人们失了智似的叫嚣着,法蒂玛似乎看到一座火山矗立在这些人的鼻头上,下一秒火山轰然爆发,喷薄而出的滚滚岩浆顺着鼻梁骨流遍了整张脸,而额角暴突的青筋正以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蓄积在皮下,仿佛只需要打个喷嚏,它们就会捅破那层早已绷到极限的皮肤,像遍布枝桠的鹿角一样穿刺而出。

所以暴力可真是门别有深意的冲动美学啊。

这些人并不是专业的投手,石子扔得一点准头都没有,有好几颗还打在了路边建筑物的窗户上,“咣当”几声,玻璃碎了一地,崩裂的碎片像玲珑小巧的宝石一样散落在地,只等鲜血来冲刷。

乔治停了下来,“嗖”的一声,从刀鞘中拔出单刀指向攻击者们,照在地上的阳光被玻璃棱角细细割裂,再经满地亮闪闪的碎片反复折射,光路曲折迂回,弯弯绕绕,最后落在刀口上的锋芒竟比熊熊燃烧的火球还要炽烈,真正的太阳也无法与之争辉。

“等等,你打算动武吗?别忘了这群人的身份……”法蒂玛虽然厌恶教会人员,厌恶到了甚至一心想在全大陆刮起一场宗教改革旋风的程度——哪怕伴随着旋风同时席卷大陆的必然会有血雨,但谁叫教会是大哥大一样的存在?有时候就连王室都不得不卖面子给他们,还没全面改革就跟教会起正面冲突绝对是下下之策。

“比起什么身份——”乔治打断她,口吻平静,“我更在意这些人会不会伤到您。”

***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寡不敌众,被近乎癫狂的人群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我确信这些人把我们当成了黑死病的源头。”法蒂玛扶着路旁建筑物粗粝的石壁爬起来,哪怕最轻微的动作也会让她身体中的某个关节“咔”地发出不识时务的一声脆响,“不然怎么可能下手这么重?”

“训|诫,我亲爱的殿下,这一定是训|诫!”乔治转了转错位的腕关节,朗声一笑,嗓音充满了东欧国家艾克利帕斯清新的季风和终年温润晴朗的蓝天所能庇佑的最纯正、最富有田园风情的麦穗色,“巴尔特兰的流放生活好比一杯用天然未加工的非洲咖啡豆熬制而成的咖啡,它的苦味未经任何雕琢,纯浓得叫人难以下咽,因此我们需要加糖,而蒸蒸日上的医疗事业就是苦咖啡中晶莹剔透的少许糖粉,但我们绝对不可以因为加了糖就忘记咖啡原本醇厚的苦味儿,所以精灵特意安排了教会的人对我们施以最严厉的训|诫。”

“噢,闭嘴吧。”法蒂玛掩唇笑起来,“如果连浪漫幽默的你都要跟我谈论生活有多苦,那我们的世界可就真成死水一潭了不是吗?而且——我不喜欢喝咖啡。”

“偶尔来一杯,再加点儿糖和牛奶,不也挺不错嘛?”

两人相视一笑。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住处时已是傍晚,走进后院,法蒂玛一眼就看到萨卡诺斯伫立在一棵树旁,手心间蜷着一只受伤的麻雀。他低垂着睫毛,替小鸟仔细地涂上药膏,目光一片怜爱,仿佛瞳孔里环绕着一轮遥远平静的落日,绯艳却柔爱。

小鸟在他掌中抖了抖受伤的翅膀,哆嗦了两下子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却极为善意地打量着面前神情温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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