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公主的诱惑(1)(1/2)
入夜,空无一人的巴尔特兰首都大教堂被沧凉的月光与凄淡的暗影相继照拂,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庄肃,诡谲得像是一只蛰伏在月夜下的貔貅。头顶上几团铅灰色的云絮被习习夜风拉扯成了两半,一半在夜空中漫无目的地漂移着,另一半则围绕着月亮试图与之争夺光亮,但那迟钝的夜风却始终无法给予云絮干净利落的一击,总有那么几片云朵藕断却依旧丝连,没过一会儿复又聚拢,将圆月遮挡得连一丝光都漏不出来。
在这样的夜晚行走,犹如身陷鬼屋。
“沙沙——”萨卡诺斯的脚步声临近时,教堂便从夜色中苏醒了。
于暗夜中蛰伏多时的貔貅顿时张开血盆大口,将利刃般的兽齿缓缓扣上渴望已久的人的肌体,一寸一寸扣紧,他却全然不顾,头也不回地迎着凉风与尖齿,走进了貔貅的腹中。
“仁慈的火之精灵,我在天上的父亲啊!我现在正赤|身|裸|体向你走来,朝你张开双臂、敞开心扉、袒露我的一切罪过……”
他只身一人穿过长廊,被各种色泽的玻璃拼凑而成的教堂窗棂滤成彩虹色的月光如绢丝般盈盈流泻进室内,照亮了悬挂在墙上的油画,配着昂贵玻璃画框的油画一字排开,一路延伸至长廊尽头的祷告大厅,画面上按照《圣经》的时间线描绘着背负大十字架的神祗创世以来的种种光辉事迹。
其中一幅画上,耶稣的母亲玛利亚抱着初降凡世的孩子,垂着眼睫,目光怜爱地望着怀中不染纤尘的小婴儿,半散的长发悄无声息地垂下来,好像一匹闪烁着柔美水光的纯黑色绫罗锦缎,披覆在这对圣洁母子身上的光华绚丽夺目、深深切切、饱含情愫,仿佛涓注了世间千千万万句爱字箴言。
圣母玛利亚无玷无瑕,以处子之身诞下耶稣,这是圣神的庇佑。受圣母感召,天下所有母亲在将灵魂注入到她们的孩子们的肉身的那一刻时,便也同时用爱灌满了那具小小的身体。
但是萨卡诺斯从来没有体会过所谓的「母爱」。
他是娼|妇无数次偷尝禁果后的罪孽产物,那个曾一度在拜占庭引起轰动的美妓似乎将毕生所有精力都花在了研究勾|引男人的技巧上——她可以像优雅的白天鹅一样,每到夜晚来临,便会在浮泛着粼粼波光的小河边逆着月光沐浴,丝毫不怕别人看到她一|丝|不|挂的胴|体,可惜她再怎么姿态娴雅地濯尘梳羽,也永远不会获得真正的白天鹅才会拥有的纯洁无垢;她可以像克利奥帕特拉七世那样,盛装打扮一番后把自己裹在一床毯子里献给男人,可惜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得到能与埃及艳后相媲美的权势与荣耀。
毫无疑问,被这样的母亲带到人世间的孩子,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受祝福。
他来到了祷告大厅,跪在火之精灵的圣像前,但他今天祈祷的内容,却无关乎母爱。
“我愿身成骨骨成灰,愿主赦免我……”
萨卡诺斯·泽赫尔没有童年,甚至没有人生。
一块只能将肚脐与膝盖之间的躯体勉强围住的破布、奴隶主们手里沾着铁锈和血渍的纲鞭、以及供贵族们享乐却随时会让奴隶们死无全尸的斗兽场构成了他童年的全部。睡觉时稍一睁眼,他就能看到用泥草和烘干的牛粪堆砌而成的房顶不知何时又裂开了一条缝,依稀可见夜空中的星子眨巴着眼睛朝他微笑,如果遇上下雨那简直是灾难,如麻的雨脚不停掰扯着屋顶的缝隙往下挤压,经久失修的屋顶哪里承受得住,痛苦的呻|吟声总能让他一夜无眠,每当这时,他必须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才能躲过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厄运,体弱多病的弟弟向来怕冷,即使用屋中唯一一床被子紧紧裹着身体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那被子实在是太薄太破了,本就冷似玄铁,又怎么予人以舒心的温度?
而这时,他们的母亲在哪里呢?
大概她正以性|奴的身份躺在奢华的四柱床上,与奴隶主翻云覆雨吧?
次日清晨,小破屋门前的那条河准会发疯一般涨水,纵横流淌的污水漫过了门槛,裹挟着青苔、粪便、动物尸骸以及自上游冲刷而来的生活垃圾的浪花呈现出一种极度令人作呕的墨绿色,一群没穿上衣、只在腰间随意搭着一条遮羞布的奴隶和他们的孩子赤着沾满淤泥的脚,踏着浪头在河里淘吃的,时不时可以看见几名男童在河道旁的滩涂里像猪一样打着滚儿——这就是他们洗澡的方式。
久而久之,萨卡诺斯竟奇迹般地爱上了阴雨天,绵密的雨水织成的巨网毫不偏袒地把一切物事都笼罩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中,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这样天与地的距离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遥远了,将手伸向雨幕的时候,仿佛轻握掌心便能拢住一片清凉的云朵。
他曾一度觉得,直到精灵召他去后世的天乡享受主的欢乐之前,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只能守着这座破败到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屋子的小破屋、闻着门前那条肮脏不堪的河流散发的臭气,卑贱地度过一生了。
直到法蒂玛的到来。
原本,名为「希望」的月牙早已坠入深海,断了良宵、毁了美景,是她让他恢复了自由之身,当她微笑着告诉他:“去拥抱未来吧,你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时,那轮沉沦许久的月牙终于破开层层暗流探出水面,温柔的清辉不伤他分毫,只将他轻拥入怀。
但是弟弟还在公爵手里,没过多久,高层就发动了带有种族清洗性质的大屠杀,挚爱的弟弟连同昔日一起在河道边捡垃圾的奴隶伙伴们无一幸免。
从那以后,火之精灵教义中宣扬的救赎精神连同太阳和月亮,都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何来救赎?永无止境的绝望本身,不正是一种无上的救赎吗?何来日月?日月的光辉能让人死而复生吗?他像一只自绝于天地的孤鸿,开始厌恶起为人世散播光与爱的太阳与月亮来,对他来说,太阳和月亮都美好得叫人难以忍受,那些灼热刺眼的光芒只属于生长在光明之地的人和事,而绝不会去眷顾他这样一个幽魂野鬼一样的诅咒之子。
弟弟死后,他的世界便只剩下了复仇二字,灵魂只属于黑暗,心中豁然裂开了一道创口,冷风不要命地从一端灌进去又从另一端漏出来,整个人仿佛无端身处于正值小行星撞地球之际的白垩纪末期,四周遍布断裂带、海龙卷、火山和无底阴沟,两只眼睛看不见太阳和星辰,耳畔始终有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搅得他不得安宁,永远无人能分辨出那究竟是世界末日狂烈的风暴呼啸声,还是自心中空洞的破口传来的泣血悲鸣。
又是法蒂玛的出现,让他开始试着喜欢上了日月。
“留在奥斯曼吧,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我弟弟的导师了。”她向他发出邀请。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不仅仅因为这个女人那张仿佛被造物者一寸寸细致地吻过、让人只消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生出顶礼膜拜之心的倾世脸庞,更因她的态度——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恳切得就像一个从来不知道黑暗为何物的孩子。那时的法蒂玛饱含深情地凝望着他那双曾被占卜术士定义为「拜占庭之灾」的紫眸,仿佛那双眼就是她瞳孔中亘古不灭的焦点。
除了弟弟,没有人对他露出过那样真挚的表情,那就像是某种来自宇宙深处的神秘力量,在地球即将毁灭之际强行改变了小行星的运转轨迹,使得最后一只恐龙得以存活。以仁慈的火精灵之名为证,他曾真真切切地为之动容过,当那个女人摒弃世俗偏见对他坦诚相待时,他所感到的悸动让他禁不住相信自己黑暗一片的世界里再次升起了日月,而那日月也该为那个女人绽放光彩。
于是他留下来了,却并非因为对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公主动了可耻的世俗之情——
“只有成为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尔,才能获得向拜占庭高层举兵复仇的力量——而只有她,才能帮我完成这一切,哪怕走到世界尽头都不会碰上第二个她了,所以我永远无法回应她的「喜欢」,但……”他喃喃道,“……但我还是想为她祈祷,恳请精灵让真理围绕着她,让她永远在平安中行走,恳请您赐予她圣洁的天火,让她属灵的生命永不会感到寒冷……”
那晚,他亲吻着十字架,在精灵圣像面前一直跪到了第二天清晨,仿佛一柄折断的战戟,孤零零地插|在脚下的土地上,与夜色中的教堂融为一体。
“至善的火之精灵,请宽恕我吧,我欺骗了她,欺骗了一个不该受到欺骗的人……”
***
自那次吐出花瓣后,法蒂玛似乎变得比以前更主动了。
比如,她常常以谈公事为借口,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
“我上次让你写的计划书写好了吗?”这天夜里,她又一次把萨卡诺斯叫进自己的房间。
“已经写好了。”萨卡诺斯递上一卷羊皮纸,他就像是一柄从滚滚岩浆中拔出后、再经冰雪淬练的重剑,不论面见国王、还是私下交流,这种冷硬逼人的气场都不会改变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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