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2)
这夜,祝辞醒过来的时候,用手撑开眼皮,他好像从山间的缝隙中看到了几点星斗。
伴随着连日雷雨,圆台四周的热岩被取而代之,勉强积起了潭水,水面上有轮不浅不淡的月,山内壁上还有些龟裂的红色暗纹,水滴溅上去,很快蒸成了一缕烟。
祝辞正躺在塔祠的一级台阶上,身后是一尊完好无损的神迹,地戕眼眶内凹其上两点眼珠,致使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它都仿佛在深深注视着你,这眼神看起来慈悲,却因此更让人恼火。
祝辞曾经很想抽刀去捅的一颗心,几经周转,如今就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着。
这世上的许多事都远超出他的掌控,而事实一再证实了他的渺小,可芸芸众生哪个又不渺小?他这样宽慰着自己。
闾桂沉睡之中的脑袋频频下坠,终于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蓦地惊醒过来,“醒了?”闾桂揉着眼睛从怀里掏出来一坨干土,“五爷带给你的鸡,吃不吃?”
祝辞几下剥开,内里露出干冷的香气,“你怎么还在这?”
“你以为我想?伺候完鬼爷爷还要伺候你……”闾桂觉得自己做了鬼差之后脾气真是好了,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遇到疯子还会往他身上砸石子。
祝辞重复着吞咽的动作,刚想开口问些什么,一道白影从地戕手里飞出落在了他们面前。来人扛着哭丧棒,后脑勺上的马头正对着他。
“四爷。”
马面找了块石头在地上写了几笔,阶前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几行鬼画符,前面是时辰五行,后头跟着地点和一行文字。
“您这忙活着,这次又是哪?”
马面望着地面:“酉时去的,现在未到戌时,是处山岗小城,农家街巷。”
祝辞修养了一段时间,早辨不得如今是什么日子,“过去很久了吗?”上一刻他所处之处仿佛还是烈焰熔浆,现在那种炙热的绝望一股脑涌入了肺腑,那真是一种覆掌无望之感,“我真是要疯了。”
“你就是个疯的。”闾桂插话。
马面:“七月初一。”
祝辞绷着许多天的身子终于宣泄出来,“他到底在哪?”
闾桂冷冷道:“死了。”
马面坐在他身边,见祝辞要起身又将他按了下去,“鬼差死了地府会有动向的,老七爷当年死的时候,地府里很是壮观,可云天来报都说那一片风平浪静。”
“他连归阳碰一下都要掉层皮,这种熔浆他耐得住吗?”
“你现在着急有用了?”闾桂不冷不热的声音幽幽响起。
马面顿了一下接着宽慰道:“刀山都上过了,火海而已。七爷在戕族长大,肯定知道山有洞天,我觉得吧,他为了离开这里,可能去了哪处洞天也说不定。”
祝辞望着地面的样子有些吓人,并没有被马面糊弄过去,“他如果真出来了会来寻我们的。”
马面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凭借着这一千年来对梁寅的认知真心实意地答道:“可能躲哪里睡觉也说不定,我这几日在研究这三十六洞天的规律,刚去了四处,你身子好些了吗,要不同我一去再找一找?”
马面觉得应该给他找些事做,有盼头总是比没有的强。
祝辞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从来没机会了解,分辨不出他字里行间多少是安慰多少是真实,眼神流转之间起了身。
-
乏善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能念这么多遍往生咒,念得墙壁上的干竹子都要重新发芽了。
他这些日子除了超度艳鬼积德行善以外,总算是安分守己了一段时间,和返回寨子的戕侣们挑起了重兴家园的重担。
眼见着挨个超度的鬼数少了大半,掐算着时间又到了入山守灵的日子,他背上了竹篓,还不忘带上了既能躲雨又能驱鬼的金盆。
乏善与戕侣拜了拜,带着干粮和全寨人的祝愿重新上了路,像往常一样拨开层层拦路迷障,就在寅时二刻,一脚迈进了云雾之后的洞天。
今日这个景象他看着十分稀奇,刚一迈入是一座木桥,他还趴在桥栏上往下去探飞溅起的溪流,低头就看到跟进来的缠身鬼,吓得他忙不迭前行不敢再作停留,周围是青葱山林,带着晨日里山间特有的小雾,半遮着远处眉黛似的青山绿水。
要在这满山中寻一座神像,对于乏善来说有些困难,顺着山路往上,远远看见一处茅舍疏篱,山边上还有个空亭。
乏善寻着炊烟敲上了茅舍的院门,“有人吗?”
声音却从背后响起,“让开,好狗不挡道。”
乏善回头看到一位披着斗笠的樵夫,身上还沾着一层露珠,欠身让开,“这位长者……这山上见过寺吗?或是神像?”
樵夫像是对这样突然闯入的外人早已见怪不怪,“那边亭子有副棋盘,夜里会来个鬼,下赢了他,他带你去。”
“又是鬼啊……”乏善懊恼地回了一句,认命后复问:“那我能在您着落脚歇歇吗?”
樵夫指着院中的藤椅,“从前来守灵的都是在那等。”
乏善将浑身挂满了五帝钱,从善如流地放下竹篓捧着金盆坐在了上面,屁股还没坐热,又听到那樵夫用蹩脚的戕语卖起关子:“你们戕族的记载中,都没有此处洞天的记载吧。”老人家递给他一碗水。
乏善点头,“是啊,记漏了吧。”
“你知道往常的守灵人在这等什么吗?”
“等鬼吧。”乏善猜测。
樵夫那张风吹日晒捶打过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是等死,我还没见着有戕师活着出去过。”
乏善缓慢抬头,脊背发凉之时,双腿战栗不止,点着头道谢又往自己身上多缠了一圈驱鬼辟邪的五帝钱,晃动起来“叮当”乱响。
乏善又念起来大悲咒,看着逐渐西下的白日,不住地为自己担忧起来。他连着吃了几口带来的番薯,噎着了放下金盆起身去寻水缸,刚舀起来一抔还没喂到嘴里,水瓢“啪”的一声落了地。
他心脏漏了一拍,惊呼起来:“你你你……”
屋里传来樵夫不满地吼声:“小声点,要死了还不安静些。”
乏善慌乱地捡起来水瓢,看向轻微摇晃着的藤椅,刚才空无一物的椅子上现在正躺着一个人,裹着一袭黑衣发丝凌乱地坠在椅背上,闭着的双眼与紧缩的眉头散发着一种泠冽的肃杀气息。
乏善左右看了一圈,山边的余光映在了那人脸上,形成了斜长的影子。
“有影子,不是鬼,”乏善小步移动过去,看着那人大开的衣襟和有些刻骨的眉头不住地吞咽。为了超度,他有些日子禁燥禁欲,现在见了此情此景宛若百爪挠心,心里顿时浮出一种念想,“这是死到临头让我再做回风流鬼吗……”手指已经快脑子一步就要摸上他的鼻尖。
谁知那人在藤椅晃动到底三十下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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