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2）
三月前，八宝成寺，观音殿里，四下无人。
唯一老妪跪在其下，小声请罪：“菩萨、菩萨，都是我的错，趁着夫人不备换了孩子。夫人待我这么好，我实在对不起她。但我苦了这么一辈子，丈夫死了、女儿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外孙女，盼她有个好日子过。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路上看到小猫都会给它端碗水喝，只有这一件。而后一步错步步错……已经回不得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菩萨啊菩萨，若真有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若要罚就来罚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罪责都由我承担。我这一辈子都不能与我外孙女相认，注定孤苦到老，但这也无妨，本就是我的报应。只盼着小姐一生顺遂，姻缘美满……若有什么，只报应在我身上吧，只报应在我身上吧！”
她说得很小声，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里憋了十几年，除了这一次再未提起过。这十几年来她一个人呆在乡下，揣着这个秘密忧心忡忡，再未入过寺庙道观，也不敢去拜城隍土地。直到前几月她来到京城，想在临死前见自己的外孙女最后一面，却不想被旧主，也是苦主的忠义侯府三房夫人认出，以“小姐乳母”的名义收留了下来做嬷嬷。
而今次她跟着主家来八宝成寺礼佛，受佛光沐浴，心中又忍不住想起当年一念之差做出的错事。
憋了十几年了，她真的好苦！
——当年，忠义侯府三房阮叔江在坵恩县任职时曾找了个外地的嬷嬷奶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应氏的幼女，而那个嬷嬷也就是她，刘悯。
而不久之后，刘悯的独女夫死归家，数月后诞下亡夫遗腹子后自己血崩而死。祸不单行，她的丈夫、两个幼子亦接连失足落水亡故。刘悯遭此变故心性大变，趁阮叔江携家眷回京、人手繁忙之时，趁乱调换了自己的孙女与阮应氏的女儿……
想到这里刘悯低下头，一边落泪一边继续小声忏悔：“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找就来找我，就来找我……”
莲花台上，菩萨跏趺而坐，怜悯地望着人世来来往往，善善恶恶。
*
香已经上完，忠义侯府三房夫人应氏与爱女阮金玲没有求签，与大房长嫂告别后便准备直接去吃斋饭。而趁着在给夫人小姐收拾仪容，应氏身边的晚吟姑姑点了一遍人，发现少了一人。
阮金玲代为解释道：“刘嬷嬷说想去留下给家人祈福，我便允了。”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位刘嬷嬷身世可怜，父母丈夫子女孙女全都死绝了，流落到京城投奔故主。若非应氏可怜她，给她一碗饭吃，只怕免不了要流落街头。入了阮府后，被夫人安排跟在小姐身边后，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听到她说留下祈福，也只以为对方是想给自己早逝的亲人烧一段经文。
“合该如此。”应氏点点头，帷帽下是纯然的怜悯与同情，“那我们先走吧。”
一行人移步换景，应氏握着阮金玲的手，一片慈母心肠。
“方才我已经在佛祖面前许了愿，保管我儿婚事妥当，与那邱家公子终成眷恋。”
阮金玲含羞带臊。
“娘，您都在说什么呀？这都没影的事……”
甜儿是阮金玲的小名，因她从小有一对极特别的小酒窝，十分甜美可人。阮金玲小的时候，阮家的几个小姐皆已出阁，只余她一个孙女儿承欢在祖母膝下。阮老夫人便格外疼她，时常抱着自己的小孙女，戳着她的酒窝，说：“我的乖甜儿，有两个甜酒窝。”
至于邱家公子，则是定国公府的嫡次子邱鸣，因着两府老夫人私交甚笃。邱鸣与阮金玲可以称得上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情分很不一般，到了年纪两家便商议着结亲。
应氏但笑不语，身边的晚吟姑姑替她放了消息：“哪里是没影的事，夫人和老夫人早就已经和定国公府商量好了。合婚庚帖都弄好了，夫人方才就是去问了八字，天作之合。只待您及笄，便正式可放出消息去。”
“我、我都没及笄。哎呀，怎么能这样，您和祖母都不和我说一声。”阮金玲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还用得着问吗？”应氏说道，“我的好甜儿，你的心思娘还不知道吗？至于你鸣哥哥的意思，你还不知道吗？”
阮金玲不说话了。
“邱家是户好人家，邱鸣也是个好儿郎。邱老夫人与你祖母本就想结一段儿女亲家，没想到最后落在你们身上了。你与鸣哥儿青梅竹马，又是两家长辈看着长大的。这么一段好姻缘，你嫁过去，娘也就能放心了。”应氏长舒一口气，“等你的事定下来了，你哥哥和杜小姐的婚事也该办起来了。”
说到这里，不由一笑。
“瞧，真是越老越不得闲。”
阮金玲哪听得应氏说“老”，撒娇卖乖道：“娘才不老，甜儿要一直陪在娘身边。”
应氏摸了摸她的头。
“傻孩子，哪能一辈子留在娘身边。娘只希望，我们甜儿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郎君。对了，邱家已经将笄礼用的簪送来了——”她话未说完，不由一惊。
前面的队伍乱了，开路的仆从呵道：“什么人？”
应氏与阮金玲被仆役簇拥在中间，听到声音不由自主看了过去。阮金玲受了惊吓，应氏个子高，看得更清楚些，将女儿环抱在胸前，安抚道：“是有人冲撞了，甜儿别怕。”
那是一个极落魄的人，衣衫都有些不合身，捉襟露肘。头发只用一块粗布扎着，不知遇着了什么事已散乱了许多。枯糟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瘦干、苍白的脸庞，右颊上有一道疤，撇着嘴，一脸固执的倔强。她死死地看着人群最中央，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应氏和阮金玲。
应氏微微蹙眉，她家训严格，素不喜人衣冠不整、乱首垢面。况乎在佛门圣地，即便破落也当收拾得干净一些以示诚心，当下就有一些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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