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1/2）

你妈是从大城市下到村里来的。当时你爷爷一共领回来五个，三男两女，你妈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当时的她瘦瘦小小，跟一只弱雏没什么区别，可在那五个孩子中却是最显眼的一个，那双大眼睛，充满着灵气，让人看着就喜欢。你爷爷也不例外，村里本来就没什么地，也产不出什么东西，那几个小年轻哪里能吃得饱，你爷爷就经常叫她来家里，偷偷地给她东西吃。

你妈她人聪明，勤快，更主要是没有城里人的娇气，即便身体不好，干的活也不比别人少。你爷爷一下子就看中了她，让她跟着大队医生学习。结果你妈不到一年就能跟着大队医生一起巡医，当上了村里的赤脚医生。

你妈还特别爱笑，和人一见面啊，总是先冲着人家笑。她笑起来，浅浅的，带着腼腆，却不生涩，让人看着就舒服，有她的地方，就有笑声。你爷爷很喜欢她，常和她说话，被她逗乐。其实，你妈的家庭也不好，她是为了让她哥哥留在城里，自己主动下来的。这些啊，都是在与你爸结婚后，在和她有意无意的闲聊中得知的，谁都没有想到，那么开朗的她，会有这样的经历。

自从你妈知道家里有书阁，就经常自己跑到书阁里看书，常常在书阁里待上一整天。你妈和你爸经常在书阁里碰面，这一来二去啊，两个人就熟悉了起来。尤其是你妈的一场大病，在家里躺了三天，这期间的种种，都是你爸照顾的。打这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明朗了起来。

“唉！这女人啊，在无依无靠的时侯，最容易动情。”说到这里时，奶奶的话意味深长，仿佛说的不仅仅是母亲。

那个时候，城里人和村里人结婚，是件稀罕的事情，尤其在塔下村，更是头一遭。村里人都不看好这段婚姻，觉得城里的姑娘终究留不住，要你爷爷看紧点。你爷爷却是毫不在意，不仅继续让你妈当着赤脚医生，更没有阻止你妈和她的同伴来往。到了后来，落实政策，下来的人可以回去，你妈本可以早回城，却是将指标让给了别人，最终也没有回去。回城这事村里人议论纷纷，尤其在听到隔壁村几个结了婚的城里人跑了后，都来劝爷爷，要你爷爷当心，最好把你妈关起来，防止你妈也跑掉。你爷爷却是一笑置之，一点也不受影响。你妈呢，不但没回去，还怀上了你。

“这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就挺好的。只是，你是个女孩！”奶奶看着轩怡，一声叹息。

你妈和你爷爷的关系，在你出生后，起了矛盾。爷爷想着男孩，要你妈生个男孩出来。在你断奶后，你爷爷就经常在你妈面前提起，催促着你妈。你妈当时就问，如果还是女孩，那该如何？你爷爷说，生！直到生出男孩来。

这下，你妈不干了。那时候政策刚刚开始，上头抓得紧，你妈就跑去做节育，结果被你爷爷知道了，大发雷霆，把你妈给拦了回来。你妈不死心，又跑去县里告状。这在当时可是大事，县里直接给你爷爷扣了个帽子，你爷爷是又做检讨又被村里人笑话。其实在村里，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像你妈这样捅出来的。你爷爷这一辈子，那里经受过这样的羞辱，气得大病一场，你爸和你妈的关系也闹得挺僵。村里风言风语，都说你妈这一闹腾，肯定是想着回城。后来，你妈搬了出来，到县里住，又过了几年，终究是待不住，离开了县城，接着你爸也离开了村子，去了南方，每年只在春节回来。

“这好好的一个家！”说到这里，奶奶又是一声长叹，沉浸在往事中。她的心中似有不甘，有强烈的情绪在积蓄，紧咬着的牙齿打着颤，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轩。。。别怨你爷爷，你爷爷是为陈家着想；也别怨你妈，你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奶奶不安地解释，生怕轩怡会怪罪于家人。

是该愤怒指责，还是嚎啕大哭？总觉得听完这些，自己应该会有激烈的情绪反应，可此刻的自己，却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这其中的种种过往，于如今的她来说，已然没有了代入感，心中只有一股怅惘失落，长久地，仿佛与生俱来，铭刻在身体里，而今却被人一下子从心底深处揪了出来。一阵没由来的冷意，激得她一身毛骨悚立，轩怡不由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之前听得的只言片语，终于在奶奶的述说中得以印证和串通。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真相，却□□裸地掰开摊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敢相信，这不是只应该出现在、影视里的桥段，怎么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亦不愿相信，这至亲之人，真的能翻云覆雨，做得如此地决绝？

轩怡的心思翻涌，冷意随着心思入骨，更加地凛冽。她的身子倚着栏杆缓缓地下落，蜷缩在了地上。

不断有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是母亲温柔随和的笑容，是那个小姑娘调皮天真的笑靥。这样笑着面对生活，是该要有多大的勇气？此时身体的反应，让她无比地确信，这一路的成长中有着多少痛苦与隐忍，此刻的轩怡无法承受，这样带着泪的笑。

更让她感到惶恐的是父母的爱情，本该是两情相悦的结合，为何会掺杂如此之多的功利心机？到底是心灵上相爱的纯粹，还是孤独困苦中的相互妥协？理智上的理解，却无法摆脱心底深深的恐惧与怀疑。轩怡的心无比地痛，情感上的不相信无法去合理化理智上的矛盾，仿佛一下撕下美丽天堂的伪装，呈现出烈焰煎熬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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