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2）

过了桥竟是一间商铺，商铺门后是条长路，左右落着几户人家。正是晌午时，往来人不多，几个着了褐衣的壮年人负耒缓行，要去忙农事，与沈应离擦肩而过，并未对他落魄样子多投以目光。</p>

沈应离却一直盯着看，身子不动，只扭过头。看他们一高一低的肩，看破皱的粗布衣，看直不起的腰，看跛了的脚……直到看着他们走上了桥。</p>

他握剑的手不安地摩挲着，慢慢转过来，两唇轻颤，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嗓子犹如火烧，不敢吞咽。</p>

沈应离继续向前走，嗅着饭香过了冷清的商铺，见屋舍中有一女子轻推柴扉，小步踏出，臂弯上挂着篓子，看情状是要去送饭，羹汤味就从篓中飘出。</p>

沈应离眼睛发直，但碍于对乞食的不齿，只能踟蹰不前，脚在原地踏出了浅坑，嗓子更干了。</p>

那女子生了一张有福气的脸，年纪还不大，与邻曲隔着一圈地呼了几声，两边高声交谈，各自一顿，都开始咯咯地笑。</p>

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沈应离迎着笑声低下头，他单手握剑，背在身后，走过去几步，离得还很远，小声说：“姑娘，我来讨一碗水……”</p>

他磨磨蹭蹭，支支吾吾，可影子比人果决。他身形本就修长，被光一打更是拉成了匀称的玄练，渐行渐长，伸到了屋舍前。</p>

那抹色太重，女子一眼就看到了沈应离，面上立刻变了颜色，“呀”地惊呼出声，没有片刻犹豫的。篓子晃起来，她伸手推开矮篱，很是急切，“公子可是从那边荒山来的？”</p>

沈应离收紧了手臂，僵硬地点了点头，想她方才多半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闻着更浓郁的羹汤味，艰难地：“我……我想讨些饭……讨些水喝。”</p>

这女子极是信任沈应离，引着他坐在矮椅上，连忙取了一瓢水，塞在了手里。沈应离连声谢过，稍稍侧过身去，小口小口地品着水，清冽入喉，他在水中看清了自己的眼，尝到了甘甜滋味，变得疯狂又贪婪，仰头把水饮尽，呛得鼻中湿润。</p>

他已十分感激，不想那女子又从篓中端出了羹食，面上还笑着，毫不犹豫地给了沈应离。</p>

“姑娘，我……”</p>

沈应离晃了晃头，让碎发遮住大半张脸，他干咽了一口，舌根打了结，不知该推脱还是接下，“我身上……没有财物，抵不了这一顿，能否……”</p>

话没说完，碗就捧到了他面前，女子打量着沈应离，没有被他惨状骇到，反而柔声细语关怀：“公子远从荒山而来，手里握着剑，身上带着伤，定是为我们治那山中作孽邪祟的，不必客气。前些日子也有不少人从那块儿来，可是都说了一声难，公子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p>

沈应离愣了愣，手中碗沉甸甸的分量十足，他没有参透女子话中意，肚中空空的感觉太不好受，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羹汤味道与他所想不同，与以往尝过的都不同，吃着吃着就变得咸涩，但还是很顶饱，很可口。沈应离边吃边道谢，借碗挡着自己的脸，泪珠一串串轻轻滑。</p>

他揩去了挂在下巴将落不落的，停了一刻，微微笑了，语速很慢：“姑娘，我确是从荒山而来，但只是过路，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p>

这女子看着沈应离吃相，心想那张脸其实是极俊的，落成这般田地，定是受苦不少。她心中很是同情，“公子莫非久居世外，不闻世事？如今世道大乱，不止荒山那一片乱，天下就没有一片净土。”</p>

沈应离嘴角沉下，一顿，“乱？”</p>

“是了，公子一路走来，该是看到了不少尸骨吧。”她低声啜泣，“现在哪也不太平，都城也是，只那已不容许我们进出，连个旧友亲故也探不得，大人们是怕闲杂人混进城呢！”</p>

沈应离没有胃口了，他隐隐看到自己的影化作了长蛇，正一点点反绞着身心，束得他如陷恶沼。</p>

良久，“是战乱么？”</p>

女子摇摇头，“是嵇山的怨气被放了出来，听说有一镇山神兵被窃，窃走的大盗恶意作乱世间，要的就是生灵涂炭。”</p>

沈应离放下碗，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撰魂，“大盗……？”</p>

女子叹息道：“公子有所不知。沈氏一族因流云乡活焚千人，被发配去了远地。可临行的那夜谁都没能出了城，家中进了通天大盗，要让他们为千人赎罪，那是天的旨意。一夜之间啊，人就全死光了，于是邻里都流传着，说是——盗杀。”</p>

是了！是了！他沈家……盗杀？！盗杀？！</p>

沈应离不敢提，不敢问，醒来后想都不敢想的事，心上结的痂，突然被公之于人，被揭得鲜血淋漓。</p>

他血色全失，脸色大变，那夜铁骑踏平沈府，若真是奉旨行事，何必扣一个“盗杀”的名儿？谋逆便足诛！沈却与秋家早便合议过，可危急关头，愣是一个援兵也进不来城！盗杀？盗杀……分明是有人偏要他沈家亡！是有人蓄意迫害他们！这根本是场私仇！</p>

沈应离被当头一棒，他情绪就在爆发的边缘，全力抓着碗，颤巍巍地递了回去，心意已决：“姑娘，可否帮我指一条回城的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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