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考(1/1)
钟星很早就在学校有一个心大的名声。这个名声并不好,例如所有人都知道钟星的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钟星讨厌透了这种氛围,今天她想要彻底消失。但她走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还是搭了公交车回学校。
其实不回复并不代表不知道消息,很多时候只是无话可说罢了。钟星一直看着手机,没有教务或者班主任的信息发进来,她没有去考试,但是却没有引起注意。这是不可能的。她打算硬去碰碰运气。考场正在散场,她在一大群学生里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流浪汉,他此刻走在人群里,格子衬衫牛仔裤使他自然地像森林里的一棵树。钟星站在拐角处的门廊里静观。在一群学生中间她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就像村口所有孩子认干娘的那棵树那样,有一种一目了然的挺拔和沉稳气质。
真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但是那个身影随着人流的涌动似乎要淹没不见。“嗨!”钟星忍不住出声打招呼,但又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一声毫无意义的吆喝,声音又那么轻。然而他已经看过来。
在命运即将揭开面纱的时候,钟星反而想要钻进沙子里。她低下了头。这一刻才知道为了自己所谓初心所谓尊严的气势汹汹在惨遭失败或是侥幸成功的未知数面前均是纸老虎。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脖子后面传来:“校园卡丢了,还给你。”她心下登时就凉了,原来不过是捡到了她的校园卡,马上抬头回看他,遏不住眼里的泪水。
这一看则已,钟星登时就恍惚了,那分明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长在一个比自己高许多的人头上。钟星仰视着自己的脸,瞠目结舌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人就那么看着她,伸出的手里拿着的是她的校园卡。错过了考试的钟星,看不见自己将来的钟星,有很多打算和猜想的钟星,一瞬间再也无法接受所有这些可能性的重量和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出来的羞耻。她熬了通宵,昨天中午以后又没有再吃过东西,现在恐慌之中只觉得一阵发汗的战栗从胃里扩散到整个后背,直冲顶梁。她感叹难道是眼镜的缘故,最左右两侧的视野为什么那么扭曲,然后就感觉自己在飘起来的一瞬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面前的走廊水波荡漾,墙壁和挂着的画像达利的画一样卷曲浮动。那只手往下轻轻按了按,钟星腿软,另一只胳膊也让人拉着袖子,就顺着蹲了下来,一瞬间世界尘埃落定,钟星心里的迷茫也渐渐散去。眼前的人扶着自己也蹲了下来,这时候自己的脸和自己一样高了。钟星可以看见那不属于自己的眼神,把所有最后的力气都用在心里,探寻地往他瞪过去。对方却依然没有钟星想要的答案,只是伸出手把钟星脸上淌着的泪水抹去,最后终于下巴上聚集着滴水的那一处,一收。那力度和钟星自己抹的方法差不多。她终于忍不住道:“你只是帮我捡了校园卡吗?”那声音大的吓了自己一跳。
走廊远处有些人被惊动了,正在看过来。那张自己的脸有些急了,正色急急地说,“你果然已经猜到了,我用了你的校园卡,写了一个上午的字。”钟星打了一个激灵,想要笑,却笑不出来,寻根究底地盯着他。“如果你真的缺考,老师怎么都不试着联系你呢?所有学生的手机都是登记在案的,监考的是你们大年级的级主任。还好他认识你校园卡上的照片,却不认识你的人。”这几声是低声在钟星的耳边说的,钟星却觉得很响,整个脸都烧起来,走廊尽头的人似乎也在往这边看而且走过来。那人说:“我们这样站在路中间太挡道了,来,带你去吃点东西。”钟星站不起来,走不动。于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像坐升降机一样升高了,他很瘦,被他抱着就像小时候横躺在双杠上一样硌得慌。钟星心里还是明白的,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不少人担心地向这边看过来。她只能把脸低低地藏在他肩膀以内。两只手勉强搭住他的肩,从两边挡住别人的目光。她觉得这样的贴近非常不干净,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意象之中的汗酸味,垃圾味或者幻想之中淡淡的青松或烟味,什么味道都没有。像没有味道的空气和水一样。可能是自己把鼻子哭湿了的原因吧。可是她慢慢地就已经靠在那个肩膀上,挺宽厚的,不像他的胳膊那么瘦,并且渐渐地模糊了理智和现实。
钟星的梦里示波器怎么都出不了稳定的波形,调了许久,出现了一张自己的脸,嘴开开合合,对她说“你到底是谁?”老师对这一失败结果嗤之以鼻,同学聚拢围观,笑声不绝,纷纷拜称钟星学霸。最后,所有人都写好报告走了。钟星一个人调着示波器的旋钮,调着发射器的频率,她的脸模糊了,很快又闪现,打散了,又重组。突然停电了,外面的走廊里有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空洞的教室里一个凄厉的声音越来越响,“你到底是谁?”钟星害怕地关机,拔下电源重启几个机器,却再也插不进去了。发射器和示波器都已经没有了电,显示屏上那张自己的脸却依然死鱼一样地张嘴闭嘴重复着那几个字。钟星怀着极度的恶心凑近去看,发现那并不是自己,从那眼睛可以认出是化妆成自己的流浪汉。钟星好像突然醒悟了问题的症结,抓过实验报告来就要写,刚一起身就滑倒了。一睁眼,眼前是放大的自己的脸——流浪汉的。钟星看着蓝天上汽艇一样大的一块白云,渐渐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深呼吸了一下,假装平静下来。
然后一拳往那张仔细看还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脸上捶去,“还不卸下来我要告你侵犯肖像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