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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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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透了,昏暗的走道里安着几盏摇摇晃晃的灯泡,赵煜城在门口站定,正了正帽檐,挪了一下眼罩,指挥着几个狱卒一筐接一筐的往监舍里运送充当晚餐的黑面馒头。

他一直觉得那两个印度狱卒拖曳着空竹筐的动作就像在拖曳尸体一样,那些被处死的囚犯尸体也是这样被他们从行刑场拖走的。

“赵看守长!”

赵煜城回过头,一看是警察局专门负责押送犯人的王警员,还带着一个瘦高的青年,那青年戴着手铐,浑身是伤,脸颊青紫眼眶肿胀,额上还缠着绷带,当然这些赵煜城早已见怪不怪,了然的对手下狱卒说道:“把这个新来的送去六号监D404吧。”

狱卒将人带走之后,他递了支烟给那王警员,并且用打火机给他点燃:“兄弟,辛苦了。”

王警员把那名新来的囚犯资料递给他,轻吐了一口烟气:“郭警长亲自交代过不要过多约束,指不定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把他捞走。”

赵煜城细细翻阅着那名囚犯的档案,不由一怔:“才十九岁?杀了人?”

“有内/幕,你不要多问。”王警员拍了拍他的肩,叹着气走了。

大约又是个麻烦的家伙!赵煜城不禁感到头疼。

六号监共有四幢监舍楼,D404,这间位于D幢监舍楼四楼的最大监舍有五间普通监舍那么大,里面关了十几名囚犯,其中最久的那个已经关了十一年。这些人的人生经历堪称精彩非凡,罪名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总之,他们的档案赵煜城是当作故事来读的。

赵煜城抱着一套囚衣和印有一串数字的名牌走进D404监舍,对着被两名狱卒押解着等在监舍门口的新人囚犯道:“进来吧。”

囚犯们正集中在通铺上,或躺或卧的嚼着干硬的黑面馒头闲聊,一看到赵煜城,原本正满口喷唾沫星子的那几个囚犯立时噤若寒蝉。

提篮桥监狱是英国人设立的监狱,监狱上上下下从典狱长到最普通的狱卒,大部分都是英国人和他们从殖民地带过来的印度人,像赵煜城这样能在这所监狱担任要职的中国人是少之又少的,囚犯之中传闻这位雷厉风行的赵看守长以前曾是一名军官,带着军队在浙西一带的山里剿匪时被流弹打瞎了右眼,之后他辗转来到上海滩,当了一名狱卒,只因他正直磊落事必躬亲的作风得到英国人典狱长的赏识,最后破格升任为看守长,独立管理一整栋监舍楼的狱卒和囚犯。

不过,在看到赵看守长身后跟着的新人时,囚犯们的表情突然又活络起来,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末了就都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饶有趣味打量着新人。

赵煜城将那套囚服拍在新人胸口,环视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囚犯们,冷声道:“这是新来的,他年纪是小了点,但是我警告你们,只要进了我这栋楼,就要好好反思和平共处,一旦发生暴力殴斗事件我决不姑息!好了,进去吧。”

新人不声不响的走进监舍里,把囚衣套上,囚衣是一件半旧的夹棉短袄,瞧着还算素净清爽,他拿起名牌看了看那串数字:01897,然后像那些囚犯一样把名牌别在胸前。

赵煜城双手别在身后正色道:“以后,在这里,你的名字就是01897,”说罢转向囚犯们介绍道:“01897,薛时,罪名是……”

“杀人。”薛时边说着边自顾自从竹筐里拿了两个黑面馒头,他撕下半块黑面馒头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慢慢走到监舍里,找到一个角落蹲下。

赵煜城默然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出大监舍,在这名年轻的囚犯淡定的说出“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替他担心了。

也无怪赵煜城要这么担心,因为D404实在是一个情况复杂的混合监舍,里面关押的犯人形形色/色,让他头疼至极。就在前两天,有个刚入狱一周的新人在这里被囚犯们使用了暴力,目前他已经被解救,并且送进了隔壁的单人监D405,而那个打人的罪魁祸首正在关禁闭。

刚走出门,就看到狱卒押着隔壁监D405的犯人从医务室回来。

那犯人额头嘴角都是青紫瘀痕,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眉眼,在遇到赵煜城的时候眼神亮了亮,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赵煜城曾一度怀疑这个人是个痴呆症患者,是个无知无觉的傻子,因为他自进了监狱之后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即使是在被D404那些人羞辱和踢打的时候也不吱声,既不会求饶喊疼也不知道向狱卒们呼救。他们夺走他的食物,试图扒他的衣服,并且往他身上倾倒排泄物,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这些事,直到赵煜城某天例行巡视在大监舍的角落里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被饿了三天,并且已经浑身脏臭满脸青紫的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了。

原本,新来的囚犯被那些老油条欺负是常有的事,新人都会有个适应的过程,所以如果没有造成较大的伤害狱卒们一般不会去管,但这次事件好像有点不一样。

赵煜城特地去档案室翻阅了那名囚犯的资料,意外的发现他竟然是一个美国人,编号:01896,姓名:李莱恩,案由:待定,刑期:待定。

赵煜城果断的将他从D404大监舍转到了隔壁条件较好的单人监舍D405,并且专门安排了一名看守负责每日送他去医务室治伤,好在他只是断了根肋骨,外加一点皮外伤,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事情就闹大了。而那名总是沉默寡言表情呆滞的囚犯也慢慢的开始跟他有了一点眼神上的交流,这种相互之间慢慢建立起好感和信赖关系的过程给他的感觉并不坏,他也开始明白,那人并不是一个痴呆症患者,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而他也随之被夺取了一切:言语、表情、思想,甚至是自由。

在01896慢慢走过来的时候,D404大监舍突然骚动起来。

囚犯们狼吞虎咽的吃完了自己手中的食物,纷纷涌向铁门,挤在门口,从铁栅栏里朝外望,有些囚犯甚至朝窗外吹起了口哨。

“喂,那个白痴,我可还惦记着你的屁股!”

“小杂种,你的爸爸在这里!快来舔我!”

“老子的大家伙可是等你好久了,杂种!”

01896只是身形顿了一下,连头都没有抬,便默然的走过。

赵煜城气急败坏的跑过来,拿着警棍狠狠在铁栅栏门上敲了两下,朝沸腾的囚犯们怒吼道:“安静!都安静!否则统统拉去关禁闭!”

囚犯们高声调笑着,呼啦一下散开,飞快的爬回通铺,躲进自己的被褥里。

薛时原本已经躺下了,他一进入监舍就察觉到囚犯们若有若无的敌意,于是他没有去通铺上跟他们挤床位,而是抱着派给自己的那床被褥铺在角落里的地面上,自顾自的躺了进去。这会儿门口的骚动将他吵醒,他下意识的坐起,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走廊里灯光晦暗,他只看到一个低垂着头的沉默侧影,幽灵一般缓慢的从门口飘过。那一瞬间,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他愣怔了好久,却没能抓住。

清早,赵煜城走进D404,他习惯性的挪了一下眼罩,扫了一眼长长的通铺上那十几个睡着的囚犯,最后在墙角发现了裹着被褥熟睡的青年。

赵煜城清早就被探监的人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径直走过去,对着那人就是一脚。不睡在应该睡的地方,按理说不合规矩,是要被处罚的,但考虑到大监舍人员复杂,新人总是会受到排挤,因此他一个人睡在地面上也不奇怪,赵煜城决定不予追究。

被褥里懒洋洋的探出一颗头发凌乱的脑袋,薛时冷淡的瞧了他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然后缩回被褥里,翻了个身,接着睡。

赵煜城只觉得脑门青筋暴突,隐隐有要暴怒的前兆,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01897,你有人探监。”

那一团被褥毫无反应。

突然,那人一把掀开被褥坐了起来!他头发凌乱,脸上已经睡意全无,只是眼神发亮的望着赵煜城。

探监室里坐着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一直抽着烟耐心的等着,直到那个青年被狱卒押了出来,在对面的铁栅栏里坐下。

薛时撩起青肿的眼皮看了对面那男人一眼,扯开一边青紫的唇角冷笑了一下:“唷、陈管家早,陈管家好!”

陈亚州在袅袅烟气中蹙眉看着薛时,昨天发生在烟馆的那场凶杀案的善后工作让他忙得焦头烂额,直到这会儿,他才有空正眼打量这个罪魁祸首的青年。

皮肤白净,五官生得好,只可惜那凌乱的头发和一脸的痞笑使得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此时那青年吸了吸鼻子对他说:“喂,给我支烟。”

没礼貌没教养的家伙!

陈亚州无奈的向旁边的看守请示了一下,将烟盒从栅栏里递了进去。

薛时打开那个精钢镶皮烟盒,看到里面仅剩两支香烟,他笑嘻嘻的对陈亚州道:“谢了,陈管家。”说罢他把两支香烟都拿了出来,又把空烟盒从铁栅栏递了出来。

薛时十分珍惜的将一支香烟在囚服挂名牌的口袋里收好,又跟看守借了火,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满足的在缭绕青烟中闭上眼睛。

陈亚州朝看守使了个眼色,看守会意,立刻退了出去。

“你手底下那些弟兄,鹤爷一并收了,现在都分散在各个场子上做事,他们放心不下你,托我来看看。”陈亚州的目光一直没有从薛时脸上移开,一身街头小流氓的做派,他愣是没看出来这青年到底是哪一点让鹤爷给看上了。

薛时抽着烟,低低的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陈亚州嗤笑了一声:“你犯的可是杀人罪,本来是要被处死的,那高济光是赤门会的高层人物,现在外面赤门会的人闹得很厉害,是鹤爷一手把这事儿压了下去,你一出去,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薛时沉默了一下,不说话了,自顾自的抽闷烟。

“但是,据我所知,此案另有内情。”

薛时眼皮一跳,心中蒙上了不祥的预感。

陈亚州饶有趣味的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们查到高济光并非死于刀伤,事实上,他在你进去之前就已经断气了,这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可是,你还是欲盖弥彰的在那具尸体身上砍了一刀,为什么呢?”

陈亚州满意的看着薛时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目光瞬间冷黯下去,看着他越来越僵硬的表情,心中升腾起一种拆穿他伪装的快感。

“高济光是鸦片中毒而死的,但是我们查到他在那天并没有在短时间内吸食过量鸦片——至少不会比他平时吸食的剂量大,所以,鸦片中毒只是一个假象而已。”陈亚州突然站起身,两手撑着桌子靠近铁栅栏里的那个人,微微一笑:“你自愿入狱的原因,以及他真正的死因是……”

“人是我杀的。”薛时没有给他机会再说下去,他此时已经收起了全部表情,目光冰冷锐利的直视着陈亚州,斩钉截铁的说。

陈亚州没有理会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坐下,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襟,漫不经心道:“真凶我们已经……”

薛时突然提起自己坐的那张方凳,毫无预兆的狠狠就把凳子在墙上掼了个粉碎!

看守吹着哨子提着警棍慌乱的冲了进来,陈亚州镇定的掏出一条大洋塞给他:“出去吧,没你的事。”

看守收了钱嘴里嘟哝着什么离开了,会见室里一片死寂。

良久,薛时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灼灼的瞪视着陈亚州,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人,是我杀的。”

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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