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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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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喜欢单人牢房,因为那种孤独不是内心贫瘠的人能够承受的。

但在习惯了之后,单人牢房的黑暗和死寂却能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类似于临死之人内心的平静。

在这个混乱的国家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不会有人记得他,当然也不会有人寻找他。他刚刚来到中国结识的人之中——神父失踪了,修女和厨子恐怕也同样遭受了牢狱之灾,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有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投进监狱。

也许房东太太会定期上门讨要房租,发现她的房客不见了然后报警追讨拖欠的房租?不,那个精明的中年女人只会认为他是个付不起房租而出逃的落魄房客,然后从他屋里翻找一点值钱的东西拿去当铺好歹挽回一点损失。

也许在被捕当天参加的那场婚礼上会有宾客记得他?不,那些人当时只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高雅和与众不同的品味而表现出对音乐的极大兴趣,事实上,他们只是专心徘徊在各自的交际圈里,然后对他的演奏表示出心不在焉的钦佩而已。

也许那个常常到教堂后门的垃圾桶里找吃食的小乞丐会记得他?因为他曾经背着厨子悄悄给那孩子塞了一整条新鲜的面包。再度见到他是两个月以后的事,那孩子已经开始自食其力,成为一个走街串巷的报童,他背着装满报纸的帆布包,安静的坐在教堂里听完了一首颂歌,然后在他的琴键上放了一只旧报纸折的纸鹤——也许那时他唯一能给出的东西,那以后,那个孩子也常常来教堂听他弹琴,但是他们从未有过交谈。

寄希望于一个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穷苦孩子,那希望,渺茫得可笑。他重重的跌落下去,躺在铁架床上,茫然的望着虚空,做了一个笑的动作。

腐朽憋闷的空气、角落里结网的蜘蛛、墙壁上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剥落的泥灰、某处间隔很久才重复一次的滴水声、屋顶那颗裹满漆黑蛛网的灯泡……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监狱独有的恶意。

如果身体被禁锢,那么至少让灵魂得到自由。

他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也许是《圣经》上的句子,《圣经》?如果有一本《圣经》就好了,起码能够通过聆听上帝的声音让悲苦的灵魂安静下来。

不,上帝抛弃了我,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这样想着,缓缓转过头,凝视着窗边矮桌上的餐盘和水罐。

他爬起身,朝那张桌子走过去,然后面无表情的将餐盘里的食物从仅能容一只手通过的铁栅栏里统统倒了出去。随后,他如法炮制,倒光了陶罐中的清水。

做完这些,他觉得轻松了许多,一直焦躁不安的灵魂安静了下来,如同被那些食物和水喂饱了似的。

他重新躺回铁架床上,眼神凝固了,再也没有动。

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人起来小解,似乎弄醒了别人,引发了一场争吵。

起床的哨声还没有响起,囚犯们嘟哝着继续睡去,然而这场骚动却让薛时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茫然的躺在那里,忆起昨晚那场梦。他很少做梦,少年时代每天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艰难讨生活,连觉都不够睡,更别提做梦。

然而,昨晚梦中的场景却无比清晰无比真实:明净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的白窗纱、灯火通明的大客厅、衣冠楚楚的人群,以及低垂着头认真演奏的年轻钢琴师,他趴在漆黑寒冷的窗户外面朝里面张望,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钢琴师的脸。

街角算命的刘半仙曾经说过,梦一般只有四大类:过去的事、未来的事、最希望的事和最恐惧的事,看来,他是梦到了一件最为无趣的事,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并且跟他的生活毫无瓜葛,这场梦做得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他倒宁愿梦见一个漂亮姑娘。

赵煜城走进D404的时候才发现昨晚大监舍里似乎真的发生了斗殴事件,因为好几个囚犯都鼻青脸肿的都带了伤。赵煜城自诩管教手段还是相当严厉的,因此他管辖区域的整个六号监,囚犯都还算规矩,至少不像别的监舍一样,一旦发生殴斗,动辄有人丧命。

没有出大事,他也就不打算管了。

囚犯们之间有一点摩擦是很好的,他们可以互相监督制约,一旦有人怀揣着什么不良思想,很快就会被揭发到狱卒那去,他们也能随时掌握着囚犯们的精神面貌,假如囚犯们关系很好,就会齐心协力对抗狱方,那将成为不小的麻烦。

他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囚犯都正襟危坐,正在等着狱卒派发早餐,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还躺在被窝里,眼神发懵的望着天花板。

直到圆头皮靴重重的踩到肚皮上,薛时才彻底的醒了,他默然坐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赵煜城,等他发话。

赵煜城在他面前蹲下,缓缓环视着通铺上那几个脸上带伤的囚犯,拿警棍指着他低声问道:“你干的?”

薛时也不多说,耷拉着眼皮,随手扒拉了两把头发,将赵煜城晾在一边,自顾自的穿好衣服站起身,立刻就听到身后有囚犯小声议论道:“瞧,他又要去脱裤子给赵看守长日了……”

话音刚落,薛时劈手夺了赵煜城手中的警棍,一个箭步冲上通铺,一脚就将那个嘴碎的囚犯踢翻在铺上,抄起那根儿臂粗的红木警棍狠狠砸向他的面门,整个动作就发生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一瞬间!

那囚犯惨叫一声,痛苦的捂着嘴巴,血水顺着指缝滴答而下。

赵煜城心中一凛,诧异的瞧了一眼那个一脸淡定的年轻囚犯。

大监舍里鸦雀无声,警棍骨碌碌的又滚回到脚边,赵煜城弯腰捡起警棍,动作极慢的在薛时肩膀上擦净警棍上的血迹,用警棍挑起他白净尖削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的说:“行啊,有两下子嘛!01897,既然你精神那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出去干活,什么时候知道悔改了就什么时候让你回来。”

那囚犯是嘴贱了一点,赵煜城已经习惯了这样嘴巴不干不净的社会渣滓,但嘴贱是一回事,动手就又是另外一种性质了,更何况是当着他的面动手,让他下不来台。

赵煜城所谓的干活,也就是干一般劳役犯所干的那些活:清扫整栋监舍楼、修缮破破烂烂的桌椅床板、或者被派出去干体力活。

而派给薛时的,是一般劳役犯最不爱干的脏活,就是挨间挨间的给每间牢房倒马桶,将马桶中的秽物统一倒进一个大桶里,将大桶提下楼倒进粪池,不是什么重活,但是那气味却让人有点吃不消。

薛时满不在乎的接受了,因为一间挤着十几个臭乎乎的男人的空气污浊的大监舍,那里面的气味并不会比粪桶好到哪里去,而且,那些人的嘴巴更臭。

他哼着曲子好心情的干着这份活,——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带给他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忆起了那个钢琴师当时弹奏的曲子。

干活时间是在D幢监舍楼上午放风时段,囚犯们倾巢出动出去活动筋骨的时候,所有的监舍门都开着,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囚犯们嬉闹的声音,与之相反,此时的监舍楼特别安静,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劳役犯在挨间挨间的给没间牢房清扫、消毒。英国人建造的监狱,对卫生要求特别严格,这是为了防止传染性疫病在人口密集的监狱里蔓延。

薛时打开一扇虚掩的铁门,怔了怔,狐疑的看向铁架床,那上面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卧铺上,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一束光从窗棂照进来,将铁栅栏的阴影投在他脸上,他的皮肤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这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具死尸。

一具已经僵硬的死尸。

薛时记得,他们称他为01896,与自己的编号只差了一位数,应该也与自己一样刚入狱不久,据说是在D404被欺负得狠了才被隔离出来单独关押的。

他将散发着恶臭的大桶留在外面,慢慢靠近那具死尸。

这个监舍大约是薛时见过的最干净的监舍了,地面没有发霉的食物残渣,墙角也没有老鼠粪便,墙壁上没有乌七八糟的污迹,桌面清洁,餐盘、水罐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脏物,干净得简直就不像有人用过。就连那人身下的床褥,瞧着也不像是供给低等囚犯们的东西,薛时猜想他的被褥里一定没有虱子。

他走到他近前,那死尸突然有了知觉,慢慢把眼珠转向他的方向,那目光只在薛时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返回原位。

是活的。

薛时松了口气,料想如果是具死尸,来送早饭的狱卒早就该发现了。

他朝床边的马桶看了一眼,刷了红漆的木质马桶,还是带盖的,比其他监舍的那种浅灰色铁皮制马桶可是要豪华多了。他打开马桶盖看了看,里面是空的。

能够走进一间这样清洁的牢房,这使得他心情十分愉快,他哼着曲子脚步轻松的走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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