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上）（1/2）

永熙二年九月，萧瑟瑟生于帝京洛阳。

瑟瑟者，绿珠也。古书上说，宝石如珠，真者透碧，或许因为瑟瑟的父亲久惯弄璋，终得弄瓦之喜的缘故，对这个女儿特别的宝爱。

永熙元年，瑟瑟的父亲将帝都迁到了洛阳。史书上都说是因为洛阳连通永济、通济两渠，便于从水路直下江都看琼花的缘故。

琼花是什么样子，瑟瑟从来没有见过。后来她听紫萝说：“琼花呀，就是又大又香的花，开起来像是纸鸢一般，白茫茫的一片。”于是在瑟瑟心里，遥远的江都就成为了一个开满白色纸鸢的城市。

其实瑟瑟记忆里的父亲，从来没有显露出对琼花的偏爱。洛阳是一座开满繁花的都城，有无数的文人吟咏过它的杨柳风轻、花落如雪，那些对酒酣歌的人里面，并没有她的父亲。许是血液里流淌着北方蛮族的血勇，父亲更爱的是霜风晓角，征战沙场。

很小的时候，瑟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众人口中的某个人和真正的那个人，往往有很大的区别。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物有着不同的立场，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最早教给她这个道理的，是她的教引姑姑闵德芳。

闵姑姑是照顾她母亲长大的宫人。瑟瑟的母亲陈氏是南陈的公主，据说她便是那位狐媚祸国，导致陈国灭亡的妖妃的女儿。陈亡后，妖妃被杀，后主和其他宫眷们作为战利品被掳来随都。瑟瑟的祖母文献皇后听闻此事，说道：“国家亡了，君王和朝臣不去反思自己的行为，却把所有罪责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古有褒姒妲己，今有张妃，冤甚。”

或许是因为皇后对张妃的同情，曾经当过张妃侍女的闵姑姑对皇后十分感恩。也是因为皇后的慈爱，使闵姑姑自己，也避免了亡国宫女悲惨的命运。

皇后可怜后主的女儿们，将她们养在了自己的宫廷里。其中瑟瑟的母亲因为继承了妃子倾国倾城的容貌，长得十分美丽，尤得皇后的喜爱。她开口求皇后收留了闵姑姑。

文献皇后是一位传奇的女子，对她的赞美从来就紧跟着非议。史书中说她“雅好读书，通达今古”，也说她“性奚强，尤妒悍。”她容不得文帝纳宠，竟将一名他宠幸过的女子活活打死。实在是一名彪悍的妇人。

然而这个故事在闵姑姑嘴里却另有一番面目。

“尉迟家的小妮子自己下作，趁着陛下喝醉了使了手段勾引。她只道圣后娘娘素日慈爱，只要她撒娇撒痴，定然不会发作，只可惜她错打了如意算盘。”

这名年轻的姑娘的鲜血浸透了甘露殿的台阶，据说洒扫的宫人们用了三天才擦干净。

闵姑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样子格外凶狠，吓得听故事的小宫女们又惊又惧，瑟瑟托着腮帮子看她们青白的脸色，不由得“咭”地轻笑出声。

瑟瑟觉得她的祖母真是一位强大的女人，整个大梁的宫城似乎因为她才有了生气，就算她死了，这种影响力也久久不散。瑟瑟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在她自己的身边，宫人们讲的从来都是祖母在的时候的故事，似乎现在的宫廷生活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事情。

据说随都的宫殿里至今还是按照文献皇后生前喜欢的样子布置，她的儿媳——瑟瑟的嫡母杨氏，直到搬出那座宫殿之日，都没能使她的宫廷摆脱前一位主人的影响。

杨皇后比起她的婆婆，在宫廷里的存在感太过淡薄。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帮助她的丈夫登上帝位。文献皇后自己与文皇帝伉俪情深，也就希望她身边的人都是一双一对的神仙佳侣。因此杨氏与瑟瑟的父亲扮演了一对深情佳偶，生生把妻妾成群的太子比了下去，赢得了皇后的喜爱与信任。皇后对太子的厌恶日益加深，最终起了废立的念头。

对于文献皇后，史家说她“与帝早俪宸极，恩隆好合，始终不渝。然性非均一，擅宠移嫡，倾覆宗社，惜哉！”道学家说她“腹生奚强，性尤妒忌”，对于闵姑姑这样受过她恩荫的人却说她“贤明有德，敦睦慈爱。”

瑟瑟想，她的祖母不过是一个直率的女子。她的为人就像太阳光一样强烈，爱恨太过于分明。她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真心喜爱，比如像陈国公主这样如花的女子，她可以真心的关爱她们，成为她们可靠的保护伞。但是她也过于憎恶光线背后的阴影，当她恨一个人的时候，真是要把他碾成尘芥才肯罢休。

比如太子昭训云氏。文献皇后始终疑心是她害死了太子妃元氏，又纵容太子沉溺声色享受，于是将怒火全都洒在了她的身上。太子被废，云氏被幽禁至死。

夺嫡成功后，瑟瑟的父亲仍然是一名孝顺的儿子和爱护妻子的丈夫。但当文献皇后和文皇帝都相继去世，他甫登大位，立刻另结新欢，这位新欢便是瑟瑟的母亲。真不知皇后于泉下有知，该做何等感想。

那时，瑟瑟的母亲是太极宫中的女史，文献皇后死后，她的好几位姐妹都被文皇帝纳为妃子，然而姿色殊胜的她却始终默默无闻。据说，这也与瑟瑟父亲的庇护有着极大关系。

谁也说不清陈氏是什么时候与瑟瑟的父亲暗通款曲的了。她一直是那么柔弱，显得毫无攻击力，直到她一举登上宫廷里最受瞩目的宠妃之位，已经习惯文献皇后强势的宫人们才突然意识到，美丽与柔弱，才是女子最强大的武器。

父亲对陈氏的宠爱绵延不绝，虽然她并不是他宫中唯一得宠的女子。这座宫廷在文献皇后死后，逐渐成为了一座百花齐放的园林，再也不曾因某个特别的女子而闪耀。

瑟瑟想，也许父亲这样的人是不能够专情的吧，他喜爱的东西太多了：战争、游猎、宴乐、美女，或许从来就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长久地吸引住他的目光。

可是这样滥情的父亲却对陈氏有着异样的包容。有的时候陈氏在他面前闹脾气，素日里威严的父亲却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哄着陈氏，他总是无奈地说：

“算了，我总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计较，谁叫我从你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时就认得你了。”

而陈氏真的像被大人看穿心事的小孩一样，红着脸安静下来。

因为陈氏的隆宠，瑟瑟也成了洛阳宫中最得意的公主。后来她的妹妹们接连出生了，可是她们都只按照习俗叫作五娘、六娘、十一娘，只有她有着父亲亲赐的小名。

因为这份偏爱，在瑟瑟八岁的时候，杨皇后特意拨了自己宫里的一名宫人过来照顾她，以示慈爱。

其实瑟瑟身边已经有一大堆大小宫人，她已经被照顾得很好。可是皇后的恩赐是不能回绝的。

公主殿中的宫人们对皇后派来的这位宫女既畏惧又好奇。她们在闵姑姑的□□下，已经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小团体。因此这位名叫绿云的宫女一开始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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