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无声（2/2）

但如果是埃里克？佳娜发誓，她至今还未对这位高尚的朋友生出过任何不诚的心思，前后两回相邀之时，也确实诚恳地希望能尝试为他带去灵感的闪光与原本专属于生者的无上欢愉。

老实说，佳娜对埃里克仍抱有对亡灵们特有的包容，却也渐渐习惯如同珍重为数不多的生者朋友那样珍重地对待这位特别的友人，并且理所当然以为已与之建立起某种较为深刻稳固的联系——除却那种显而易见，近乎卑微的包容外，这冒认亡灵身份的阴谋者从一开始就轻易攥取了少女宝贵的信任。

事实上，对于这个分明深深渴盼着自己，却一直尽力压抑的幽魂，佳娜几乎心怀感恩。也正因如此，当埃里克虚伪地对她展露克制，以便令自己与一直以来深深鄙夷的卑贱放荡对立，分明已被无数凄凉梦境消磨过天真的佳娜竟对这高雅的假象深信不疑，甚至郑重考虑起幽灵朋友的建议。

对此，埃里克很难说自己全无觉察。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每当瞧见那小羊羔在自己面前敛起床笫间的万种风情，却又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怯懦无趣——此前甚至恬不知耻地向他邀欢，还偏要装出一副羞涩腼腆的模样……如此种种，总不免令人又是恼火又是得意。

关于那狡猾的小羊羔，很难说埃里克脑海中曾转过多少卑劣算计的心思；但仿佛是某种巧合，他至今还未直白地辜负过女孩儿的心意。

如果埃里克不赞同，那么直到他消散为止，我就暂时保存几分人们所谓的高尚品格吧——就当是一场免费奉送的特别表演。最后，在某种朦胧的倾慕之情催化下，佳娜脑海里理所当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彼时她并不了解，两人原本迥异的心思在某一点上竟可笑地高度趋同。

这决定来得有些轻率，但相较于对亡灵们近乎无底线的耐心包容，除却卡洛塔等寥寥几位亲友，佳娜对于生者之事早已习惯轻率应对。而作为首位向小羊佳娜邀欢被拒的女客，年轻的苏黎世夫人在些许遗憾之外，居然更多地感到某种长辈式的欣慰。

“谁是那位可敬的恋人，竟有幸攥取你的忠贞？贫穷还是富有？英勇或儒雅？以及，最重要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塞丽娜兴致高昂的模样并不像是佳娜从前忠实的客人。事实上，她此刻就像个长辈或年纪相仿的女伴，单纯地对这小羊羔的情感经历好奇不已。

就像所有惯于出卖肉体取悦客人的同行一样，佳娜此前从未试图将“恋人”这个奢侈的词语同自己联系在一起；但当塞丽娜问起，她脑海里却自然而然浮现一个清晰的名字——就像许多上了年纪的□□。不过，从那些绝妙的曲谱来看，埃里克也的确可算她慷慨的恩客了。

但佳娜很快又想起埃里克对克莉丝汀特别的推崇，于是更加确信要怎样的女子才适合与他做这样亲密的联系——而她实在并非那样的女子。幸而，在歌剧院一切生者之中，毕竟你我牵连最为紧密。

这并非从前小羊佳娜同女恩客们愉快的床上时光，但她鬼使神差决定任性一回。

“是个……男人吧。”佳娜神态从容地答道，“他从前一无所有，但现在或许身价不菲；身体也比从前好得多了，勉强能算英勇？不过他十分醉心音乐……只是我在这方面好像天赋有限，总是挨骂；好在他为人正派，只要不谈音乐，脾气也很不错……”

小羊佳娜有了恋人的讯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般，比克莉丝汀在苏黎世伯爵府上演出大获成功的消息更早一步传到埃里克耳中——猝不及防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是谁无耻地窃据了我的位置！埃里克这个念头的产生就如同佳娜承认自己已向谁托付芳心一样自然而然——彼时狂怒与嫉妒的火焰几乎一瞬间将他所有理智啃噬干净，只留一腔悲怆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我们还不能说是恋人，但确实有个美好的开端。事实上，我们喜欢一起闲聊，一起讨论作曲——就像任何一对儿可能成为恋人的男女那样。”佳娜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瞟着克莉丝汀与拉乌尔子爵紧紧相缠的手臂，就仿佛她惯常的谨慎怯懦都已为恋爱的热情消融干净一般。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但拉乌尔一直四处航海，直到不久前随哥哥菲利普伯爵参加苏黎世伯爵夫人的宴会，几人才得以重逢。后来拉乌尔便自告奋勇接下了哥哥的考察赞助歌剧院的事务；而到现在，歌剧红伶与年轻子爵的热恋在亲近的朋友间已不算什么秘密了。

“啊，我知道了，那一定是将曲谱交由你打理的那位神秘友人吧？”克莉丝汀了然笑道，又与拉乌尔甜蜜地对视。

老实说，最初重逢时，她一直暗暗担心那位神秘的“音乐天使”会将对于艺术的严苛掌控延伸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她毕竟不再是当初那个五六岁的无知孩童了。而尽管从未相问，但克莉丝汀对于那位“天使”的另一个身份到如今也算心如明镜。

只是没想到在苏黎世伯爵府的演出过后，那天使就完全销声匿迹了——就仿佛他此前七年的严厉掌控当真只是为了将她打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以便使世人膜拜自己莫测的才能一般。

当她偶尔从与拉乌尔的热恋中做片刻抽身，这念头时常令她感到些许歉疚。不过，这不失为一个完美的结果。克莉丝汀摸了摸左手中指上已有了些温度的订婚戒指，习惯性为恋人含情脉脉的注视羞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