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陈秋（2/2）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他曾经做梦梦到过天降大雨，便吵着要爹娘收了衣服和晾晒的谷物，那天夜里果然下了暴雨，只有陈秋家里免了受罪。

陈秋愈想愈怕，使尽浑身解数想冲破这个诡梦，然而不得其法，好在天也助他，梦里忽然炸起一道白雷，他方得挣扎醒来。

陈秋从田坎上爬起来，顾不得一身冷汗，也顾不得麻木的手脚，疯狂往村子里跑。

日沉天昏，下雨了。

起初风小雨细，雨丝连成线，继而化作幕，瓢泼大雨，乌云漫天。

庄稼地离村子太远，他跑了很久，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打雷了。

那雷声持续着，同雨一样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天怒，好像神佛垂泪。

路湿地滑，陈秋一脚绊在石头上，朝外滚了好几步。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膝盖口爬上尾椎，低头一看，裤脚已经破了，血和雨水把裤子牢牢地贴在了伤口处。

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少年，这会儿被痛感一打，眼眶瞬间溢满了眼泪。然而陈秋心知慢不得，他不敢去想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我的梦是假的。陈秋想，定是变天的时候吹了风，我没睡安稳才胡乱做梦。

他喘了口粗气，又要迈开腿狂奔，但刚踏出半步就跌了下去。腿太疼，疼得他一步也走不动。

急不得，也慢不得，他心头被惊慌和烦闷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点缝隙窥不见。待停了约半壶茶的时间，陈秋才攒起力气继续往前路跑。

村口的指路旗子慢慢出现在他眼前，陈秋刚要喊叫，就瞥见数抹金光从村中直上天际，光里显出几个衣袂飘飘的人影，速度丝毫不受雨势影响，好不仙风道骨。

他上牙下牙一碰，心说：我莫不是碰着神仙了？

山青村虽没被魔修“光顾”过，但到底临近魔道，村外时常有灵异神怪之事发生，因此村中大多数人都信鬼神。陈秋正要出去向“神仙”求救，不知何故想到了梦中那女人化作齑粉的死状，倏地打了一个寒颤，停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缩到了身边的一块石头后面去。

天冷，膝伤痛得没有先前明显了，但曲起两腿的时候仍给他痛出了一身冷汗。陈秋还没缓过劲儿来，忽地看到自己藏身的这块石头底漫出了一点红色。

他心脏停跳一拍，眼睁睁地看着那滩血随着雨水沁出来，直到沁到他坐着的位置，沁到他身下去。

这是血。

石头后面倒着个男人，陈秋直觉眼熟，忍着恐惧又看了他两眼，确认那是自己隔壁的猎户。他这会儿只觉得牙齿打战，左右环视了一转，才发现不远处稀稀拉拉地横陈着几具尸体。

……都很眼熟。

他茫然四顾，哆嗦着爬起来往家走，然而刚挪了一步，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陈秋登时止了抽噎，捂上嘴又躲了回去。

他倒还算聪明，知晓不出声，又或许是雨太大，落到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因此叫人忘了哭的时候要发声。总之陈秋战栗着躲在石头后面，一直到那阵脚步声逼近。

好像在他的心尖上敲鼓，声声皆是折磨。

也不过一会儿时间，陈秋便听见了他的声音，是个极年轻的青年声音。他说：“原本这里曾被大能庇佑，魔修进不了。”

那人顿了一下，脚步声也随着停了下来，再开口时陈秋听见他话里浓浓的讥讽：“一个不剩……他们倒是雷厉风行，这地方如今也算毁了。”

一个女声低声问：“境主……收拾一下吗？”

他不耐烦地道：“收个尸吧。”

陈秋乍地听见他“一个不剩”的说法，又听见他说“收尸”，忍不住发起抖来。方才淋着雨奔来尚未来得及感受到寒冷一涌而上，甚至变本加厉，如同把他塞进了冰窖里，而后一股巨大的惶恐从天而降，将那座冰窖的顶也封上了。

他还没找到逃出去的办法，就听见先前那人问：“谁——”

话音脱口的瞬间，陈秋便被一个黑衣的男人抓了出去。

他猛然变了个地方呆着，还是被人粗暴地甩在地上的，一时没能回过神。陈秋把头抬起来，眼前落了一抹白色的衣角。雪白。干净得不像话。

彼时他还分不清白色和银色有什么区别，只觉得好看，尤其在这一派脏兮兮的泥地、地狱般的惨景中，这点“干净”便显得无比柔软而珍贵。

陈秋不由得多停了两眼。

对方太高，他又是跪趴在地上的姿势，只得昂起头来看。那人的眉眼自带一股锐气，眼里捎着股叫人胆战心惊的狠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好似有点意外，陈秋听见他道：“怎么还活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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