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2/2)
阮寻穿了衣服就出了门,电话还通着,阮寻一直在叫蔺襄的名字,却连个应答都没有。阮寻到了车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打了火,突然停顿了一下,小小声地问电话那边:“蔺襄,你现在在哪。”蔺襄可能出事了,阮寻不知道确切的位置,连个急救电话都打不了。道路千万条,鬼知道蔺襄是不是喝了假酒不走最便宜的那条路。
阮寻掐了电话,踩油门出了停车场,空荡荡的街道上任他跑,但他不知道往哪里跑。阮寻顺着平常最常跑的那条路往回找,跑了十分钟来了电话,界面上明晃晃地显示着“蔺襄”。
“蔺襄你……”
“您好,请问您是蔺先生的爱人……是位先生,请问您是蔺襄先生的家人吗?”
“我是。”阮寻应道。
“蔺襄先生在我们医院……”
AL8一个甩尾向二院开过去。
蔺襄出事的地点在泉北西街和十三里路的交叉口,他开车从十三里路过来,一个开车开得晃晃悠悠地飚过去,直接撞上了驾驶室,肇事者给撞清醒了,想跑自己卡在了车里,为了保命打了120。阮寻看着急救室上的红灯,听谢柠汇报着她查出来的事实,谢柠说完就退到一边站着了。
“小少爷,要不要告诉老先生……”
“柳特助。”
柳柠正要公事公办地给建议,就被阮寻打断。柳柠是蔺襄的特别助理,老董事长把养子安排成了首席执行官,让亲儿子做首席运营官,所有的裁决都需要他们两个吵完之后再推行,外界都在疯传阮家这两位的关系势同水火,保不齐怎么给对方穿小鞋。然而柳柠看到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两位少爷的关系不算多亲密,但也算不上差,外面编排的那些私生子登堂入室夺家产,嫡生儿横眉冷对斗心眼的传言简直八竿子打不着。有时柳柠都会觉得自家老板在躲着阮小少爷。阮小少爷自认在管理上比不上蔺公子,又不不热衷于公司事务,平常做个甩手掌柜,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蔺公子全权接手了公司事务,大小决策都会让她给阮小少爷送过去,之后两个人吵架也罢、谈论也罢,最后总能拿出一个更为完善的解决方案。蔺襄出事,第一个到的阮寻,第二个被通知的就是柳柠。柳柠听阮小少爷的吩咐,刚回家换完衣服就又囫囵个地套上,去交警队调了监控。之后来医院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
“你说他为什么会去十三里路?”十三里路与三环垂直交叉,要是想去这个路口,得经过阮寻的工作室再跑十来分钟,蔺襄要是经由十三里路过来,无异于绕了一个大圈。阮寻的语气好像是在问柳柠,声音低得却像是在问自己。
“阮少,老板他……”柳柠想到在交警大队看到的车子残骸里的东西,联想到宴会上蔺襄迟迟不切那个低调炫富的生日蛋糕与频频望门口和打手机,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种可能性。
阮寻扭过头来,一副我听你说的样子。
“我听说北延区那边有一家糕点铺子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里面的蛋糕味道很好。从您家到北延区,再到您的工作室……“
“走十三里是最近的。”阮寻淡淡地开口接话。
急救室门前突然安静下来了。
那一瞬间柳柠突然觉得阮寻和她家老板很像,她老板低气压时,也是拔直身子,眼珠冷得像一堆冰冷的无机质,甚至眼光刺在人身上都能激起一片冷意。柳柠像面对她老板时一样,保持了缄默,看着阮寻签了病危通知书。
“柳特助。”
柳柠应声。
阮寻眼瞳中倒映着急救室门上的红光,吐气成冰,“等结果,等结果出来了再跟二老说。先给阮蓝去一个电话查究竟是不是意外吧。”
……
急救室上的红灯跳成了绿光,倚靠在塑料椅上闭目等待的阮寻感觉到一直扎着自己眼皮的红灯换成了绿灯。阮寻不想睁眼,一睁眼他就觉得眼睛酸,说是共情下兔死狐悲也好,说是竹马间的真情实意也罢,阮寻和蔺襄横眉冷对不咸不淡这几年,他自己都说不好自己对蔺襄的喜恶,自然辨不清现在自己悲从何来。但现在总要有个人去见医生,想想蔺襄出事要是只有秘书为他忙前忙后,也未免太可怜了。听见咕噜咕噜的轮子响声后,阮寻睁眼,二院的一水的白色床上四件套就停在他面前,大夫在旁边欲言又止。柳柠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讯息,摘下眼镜无声地掉眼泪。
阮寻就倚靠着椅背,问:“医生,我签的死亡通知书,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抢救的大夫还没见过阮寻这样的家属,不见焦灼,不见泪意,愣了一愣,才说出来一句毫无新意的话:“您节哀。”
医生的话音刚落,阮寻就感觉自己掉了一滴泪,被从心底满上的冰冷与悲伤冻了一个激灵。他自认为两个不亲,但二人之间关系极深。一个人是没办法选择他的出身的,发小作为套餐中的绑定服务自然也选不了。阮寻觉得自己是真的很伤心的,好歹是一件天赐的伴生礼物。他站起来向医生点了点头,趴在床边剥开了蒙在蔺襄脸上的被单,看见他半边脸被碎玻璃划得极为凄惨。阮寻利落地给他盖回去了,安慰一般淡淡说:“放心,我没看见,不会笑你的。你这么好面子,其他人也不会看到的。”蔺襄很看重自己的形象,哪怕是大清早专门跑来跟自己吵架的时候,阮寻依然能闻见他身上松木的香气。高中快高考的时候阮寻不小心一拳打破了他的嘴角,蔺襄愣是缺了一周的课,直到伤好得连影都看不见了,才又看见了他。
阮寻把蔺襄的手扒拉出来抓住,阮寻还能感觉到蔺襄手心里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疤,他们两个一块皮的时候曾经作妖要自己做风筝,结果一人扎了一手木刺,蔺襄还因为用过了劲,拿小刀划了自己手上好大一条口子。
阮寻想闭眼缓解一下眼中的酸涩,却在眼睑蒙住光亮后突然感觉自己腾空了,眼黑耳鸣,等再清明之时,他看见自己一身浅蓝西装,全身上下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被一个与自己面目相似的,嗯,青少年人拉着自己,从旋转楼梯向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