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二)(2/2)
闵罗眼眶中的两团如墨玉一般剔透,瑰丽却毛骨悚然。他看着如相将老夫妇的尸体安置在地上,他微眯了眼睛,不屑道:“装模作样。”
此时天色已深,夜幕降临,随着茅屋倒塌,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而来——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朝着这个方向奔来,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
如相将尸体安置妥当,听见后面动静,面上也闪过一丝莫名。
闵罗略一思索,很快明白过来,冷笑道:“杜尤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
只听一声刺耳的烈马嘶鸣之声,一个高大的汉子高坐马上,勒住了缰绳。
他正好听到了闵罗的话,眼神如电,声如洪钟:“你就是闵罗?”
杜家的人马来了!
闵罗仰着头,看着高高坐在马上的男人——身形健硕,衣着华贵,一对浓眉,一双虎目,高鼻阔口。其通身的威严气派,让人不由地赞叹一声:好一个飒爽的英雄。
闵罗却冷笑,他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一丝不痛快——那属于高居上位者的倨傲。闵罗墨剑一挥,指向那人,一字一顿念出了那人的名字:“杜,恒,丞。”
杜恒丞看着闵罗,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要把闵罗的每一寸皮肉都剁得粉碎。
半晌,杜恒丞方正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这把剑,我见过。”
他缓缓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在这样的情形下,杜恒丞却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当年宁不殊就是用这一把辟心剑,将三大派杀得一干二净一个不留。”
“你不是宁不殊,不会杀人,没有他利落。”这句话便是指闵罗屠了许氏满门,却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许叶。听杜恒丞的语气,他倒是很欣赏闵罗的行径。
闵罗不说话,杜恒丞不愧为修真界最大世家的家主,他的气势和压迫力远在如相之上。
杜恒丞身后除了拿着火把的,还有几个心腹也骑在马上,在最末尾的一匹马上,那人看着闵罗,遏抑不住的杀意。
如此赤|裸裸的杀意闵罗岂能不知,他猛地一转视线,看向那人——此时他的杀意也到了极点。
这条漏网之鱼已经不请自来了!
许叶,许家唯一逃过一劫的人,此时就在这里。
身体的动作竟然比脑子思索还要快一些,仇恨控制了闵罗的大脑,他的剑在众目睽睽下,朝着许叶的心口刺了过去。
“家主救我!”
许叶哪里想到闵罗会在此时动手,毫无防备,眼看就要被捅个对穿,下意识地一声大叫。
杜恒丞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连如相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下一刻,只听一声骨裂声响,闵罗拿剑的右手已被杜恒丞捏在手心,腕骨被捏得粉碎,一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量将闵罗全身的力量卸得干干净净,墨色的辟心剑到了杜恒丞手中。
出手制止的除了杜恒丞,还有如相,只是他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恒丞行事。
“还给我!”
“这是宁不殊的剑。”杜恒丞的视线近乎贪婪,“你有这一把剑,那么你一定……”他欲言又止,一个用力便将闵罗拉倒自己身边,余下的话被杜恒丞用神识送入闵罗耳中。
在场众人只有闵罗听得到他的话。谁也不知道杜恒丞说了什么,众人只见闵罗的神色一点点难看起来,面如金纸,双瞳的黑烟也褪了颜色,显出一双黑白分明又布满血丝的眼眸。
他喉头微动,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你不许动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她……
不远处的如相心中一凛,在有关闵罗的传闻中,闵罗有一个他唯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闵柔。
虽不知杜恒丞说了什么,但用亲属威胁逼人就范,实在不是君子行径。如相上前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杀人凶手求情,“杜家主,万不可如此,冤有头债有主,还是不要祸及家人。”
杜恒丞抬起眼来,一只手紧紧捏住闵罗的脖颈,把他剩下的话给硬生生塞了回去。杜恒丞当然知道如相是谁,作为修真界新冒头的青年才俊,如相的事迹他也略有耳闻,况且别的不说,他背后的大昭寺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这是我杜家的家事,闵罗杀的也是我杜家家仆的亲属。如相师父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杜恒丞道,“何况此人身上背负数条人命,他杀人的时候没有想过祸不及家人,如今血债血偿,杜某取他的性命,也并不违反江湖道义吧。”
如相一时语塞,心中陡然不安起来,不由紧张地转动自己腕上的佛珠,一时之间太过用力,竟硬生生捏碎了一粒——一粒佛珠碎了,整条手串便也散了架,佛珠咕噜咕噜地滚落一地。
闵罗将全部话语听在耳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中竟是满满绝望。
他从齿缝间挤出一点声响:“我……我有话……告诉你……”
杜恒丞心中一喜,忙松开了对闵罗的束缚。他抓紧闵罗的衣领,将他提起。
这样的位置让闵罗正对着杜恒丞的面容,闵罗紧盯着杜恒丞的面容,一言不发,他面上一个轻浮不屑的笑,直接呕出一口鲜血,殷红的鲜血浇了杜恒丞满头满脸,杜恒丞大怒,对着他的心口位置就是一掌,又掐着闵罗的脖子将他随手一丢,闵罗就地滚了一滚,正好瘫在如相的脚边。
杜恒丞的随从已经殷勤上前献上干净的帕子,为他整理仪容。杜恒丞大手一推,极不耐烦,他怒不可支,对着地上的闵罗又要给他一掌。
如相心中一凛,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杜恒丞的攻击:“够了。”
“如相!你难道想助纣为虐,帮着这个杀人凶手?”
如相不答,他执拗地站在闵罗面前。
杜恒丞顾忌大昭寺,又看一眼手上的辟心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护着这一个要死的人吧!他中了我一掌,绝不可能再见到明日的太阳,相反,他还会死的非常痛苦!”
“我们走!”
抛下这句话后,杜恒丞带着他的一干随从,就像他来的时候那样,气势汹汹地走了。
如相直到确认了杜恒丞真的离开之后,才转过身弯下腰,半跪在闵罗身边,将他抱在怀中。
闵罗眼中满是濒死的痛苦,鲜血染红了如相雪白的僧衣,他挣扎着,抓住如相的衣摆,语气近乎于乞求,“如相……杀了我……”
“我好痛啊……杜恒丞那一掌废了我的经脉,我已经成了废人……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求你……给我一个了断……”
“死在你手里,我愿意。”
杜恒丞那一掌,摧毁了全部。
闵罗裸露在外的肌肤开始龟裂,皮肉分离,才那么一点点时间,闵罗的左手臂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而这还只是开始,手臂,双腿,躯干,肌肤的龟裂会蔓延到全身,最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闵罗的意识始终会保持着清明,活生生地承受这样的痛楚……
这就是一种酷刑,比死还痛苦。
“不,闵罗,你不能死。”不管如相如何安抚,闵罗都听不进去,只是死死地念叨:“我全身都好痛啊,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我求你……”
如相红了眼眶,这是他十四岁下山以来的第一次落泪。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抱着闵罗,支撑他背部的手金光一闪,变得坚硬无比如同刀刃——如相就这样直接用手刺破闵罗的后心,手臂穿胸而过。
“阿弥陀佛……”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正滴在闵罗的脸颊,混入他面上的血丝。
“林小虎的父母不是我杀的……你错怪我了……是……是杜尤下的手……所以……所以我才扮成林小虎的样子……我要帮,帮他报仇……”
“我是做了件好事,对不对?”闵罗欣慰一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仍然紧紧抓着如相的衣摆,此时此刻他竟然显出一点合乎年龄的稚嫩,语气像是在讨赏的孩童撒娇。
“我做了好事,就要奖励。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帮我……照顾,一个人,她,她在陇州等我回来……她从没有做过坏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好。”
如相脑中一片混乱,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得到了如相肯定的答复,闵罗释然一般的叹了口气,他半眯着眼,看着如相,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低,“好狠心的和尚,你一定忘了,我们曾经见过。”
这遗言一般的话语,无人知晓,连离他最近的如相都没有听到。
这是如相第一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