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2）

游禾很配合地把右手递了出去，左手还捧着盛粥的碗。

那根木刺全部埋进了皮肉里，游枝用十二分耐心一点点挑出它，手法极轻。他一手捏着游禾的右手，一手捻着针，为了看得清晰凑得极近，表情认真得似乎是在审查一封涉及巨额收益的投标书。游禾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哥的脸，这个角度可以把睫毛看得根根分明。在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确认一下那长长的睫毛是否和看起来一样柔软时，游枝放开了他的手。

“好了。”游枝站起身，微微弯腰抚平了裤子上的褶皱。

游禾伸展了一下右手手指，果然感觉不到那隐蔽的刺痛了。他道了声谢，汗水从他鼻尖滴下来。

“你衣服又汗湿了。”游枝客观陈述事实。游禾拿手背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汗，无精打采道：“医生给的药太猛了。”

他往后一仰又躺回床上，浑身发虚，汗一直在淌，他感觉自己就要融化在床垫里。

“哥，你什么时候回国？”游禾半眯着眼，喏喏问道。他哥该是日理万机，忙得打转，有无数的数字要审核，有无数的文件要签，总之绝对不应该在这栋海边别墅里看着他躺在床上疯狂淌汗。

游枝反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游禾依旧弱声弱气的：“再过几天吧，过几天。”

游枝好整以暇地点头：“我跟你一起走。”

听到这个回答，游禾本来快阖起的眼皮突然睁开。他转动眼珠看了下游枝，抬起胳膊盖在了自己双眼上。

许久他叹了口气：“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游禾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所以游枝只能看到他没有表情的半张脸。

“你不希望我对你好吗？”游枝问他。

游禾放下胳膊，双眼闭着，翻了个身背对游枝。

他也没说希望或者不希望，仿佛就这么睡着了。

游禾再醒来时，脑袋不再发晕。身上汗湿的衣服都干了，浑身黏腻得难受。他爬起来双腿发软地蹭到浴室沐浴更衣后，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在海水里漂了一天一夜终于爬上了岸。

身体恢复后饥饿感就立刻叫嚣起来。此刻还是凌晨，天都未亮。他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黑色羊绒外套裹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下楼摸到餐厅，发现游枝留了一盏小灯未关，所以他能看见餐桌上摆放的保温饭盒和旁边用乐扣碗装好的小菜。

打开保温饭盒，里面盛的果然还是小米粥。

游禾摸了摸鼻梁，坐下来慢慢吃起来。

游枝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游禾待了几天他也陪着逗留了几天，游禾回国他就一起买了机票回国。

游禾这几日寡言，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游枝留在房子里处理公事，他就出门沿着海岸线走。走出去七八公里，再调头返回。这附近是住宅区，游客稀少。他走了许久才会遇见一两位正在跑步锻炼的本地人。游杋来陪过他一日，两人不说话，默默地在潮水声里漫步。游禾一个人的时候走得更慢，他会停下来观察沙滩上死去的水母，也会站在奇形怪状的树干前发呆。他可以从清晨吃过早饭后出去一直走到下午晚饭前回到别墅，帮工阿姨在厨房里忙碌，游枝在厅堂沙发上对着电脑工作。他一进门就能看见游枝，游枝从来不会问他去了哪里，只是抬头看他一眼，说声“回来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过了几日，游禾决定回国。他又去了一趟墓园，站在林月浅的墓碑前久久不动，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向来觉得人死灯灭，墓碑无非只是个标记，再多的话对着这块石板说也没有意义。

所以伫立许久，他也只能说一句“我先走了”。

飞机起飞时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海浪潮汐，熙攘游人，六道众生，生与死，全都被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