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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锦堂·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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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泺被雷元江招入书房,听得要自己前去荷山一带寻余岳,竟是迟疑,抱拳问:“舵主之命,成泺不敢推迟,但若成泺离去,今日谁人听命大公子左右?”

唐申正要回答,忽见雷元江对自己眨了眨眼,顿时缄口不言。

雷元江皱眉道:“今日族宴越儿不会出府,见的又是自家亲戚,并无要事。寻回余岳及其手中半部账册可是重任,在你眼里,堂堂一个男子汉,竟不及与侍女争端茶送水来的重要吗?”

身作霹雳堂万万弟子的首领,雷元江无需手舞足蹈,更无需厉言厉语,仅把语气一沉,小小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不关喜怒哀乐,这是位高权重的自信,亦是生杀予夺的睥睨,霎时间将眼前青年迫成茫茫大雪间唯一一只孤苦无依的雀。

两息不到,季成泺额头便渗出薄汗,他定了定神,垂下眼,平稳地回答:“端茶送水并无妨,成泺是大公子近卫,理应如此。”

“你也算是有心。”雷元江屈指扣了扣桌面,没有过多为难,转而温声与唐申说着,“越儿可要义父再派几人同去?”

这个问题,唐申没有回答,而是抛予季成泺:“成泺,今日之内,令你去荷山带回账册,需要几人?”

荷山一带,方圆十数里,村镇二三,遍寻难度不大。季成泺略思索,单膝跪下,应道:“属下一人足矣。”

唐申再问:“敌人早有准备,能于三人联手之中击毙二人,伤及余岳,令其不得不解下腰牌求援,你可确定?”

季成泺抬起头,神色严肃,不见自傲夸大之意:“必不负大公子与舵主所望。”

既然做下保证,便无退路。雷元江悠悠举起茶杯,在季成泺瞧不见的角度与唐申挤眉弄眼,透露出扮罢白脸唬人的快活气息,嘴里则对季成泺威严道:“你先出去罢。”

“是。”

季成泺应声退下。

晃了晃杯中茶水,雷元江放下瓷杯,望着季成泺迈出门槛的背影,似是觉得有趣,又是颔首又是摇头,叫唐申不得不开口:“三伯何以如此。”

“我知越儿心善,想替成泺寻一出头,毕竟他毫无资历跟着你,始终难以服人。”雷元江将唐申拉到身侧,也不学那语重心长的调子,颇为直白,“那日瞧他跪的干脆,今日将主次分明,心眼不小。若是能够踏实干好事情,其余的有些瑕疵也罢,只怕过于功利,反倒误了事情。”

唐申道:“三伯莫忧心,我无非予他一次出头的机会。徐笙早他出发,又有数人随行,若他把握不住,也不至于耽误。”

见唐申自己有主意,雷元江乐意放手,露出看着孩子逐渐长大欣慰的目光:“好罢好罢,三伯便不给你乱出主意了,你也去吧。”

步出书房,天边隐隐可见初阳,枭蹲在一旁发呆,似乎并无交谈的意向。唐申示意季成泺跟上,步出书房庭院,道旁成群结队的洒扫仆从见他,纷纷停下手中工作,垂首躬身,直至衣袂翩去。

待近处无人,唐申方放慢步伐,问:“可知为何要你担此任?”

季成泺保持着落后唐申半步的速度,诚实回答:“不知。但属下猜测,大公子想要属下夺得此功。”

“你不愿意?”

“只要是大公子所愿,属下自当尽力。”

尽管大公子并未给予如雷元江一般的压迫感,季成泺仍谨慎挑拣着言语,罢了,听得唐申低笑一声:“莫左使为人坦率,如何想到府中侍卫皆是草莽出身,提防着他插手近卫。今你成我近身侍卫,若无成就,必遭眼红排斥,无人听你传令。眼下余岳徐笙皆不在,我自为你叩得一户开,至于成与不成,则在你。”

其他侍卫的态度,季成泺能够想象,他清楚自己半路出家而府中小有名气之人如过江之鲫,必然不服,因此甚少回侍卫所。他并不着急,心想待时日渐长,自有他立功时机,未想到大公子动作如此迅捷,三言两语的功夫,原先不知何时能够等到的时机,慨然入怀。

压下心中感慨,季成泺郑之又重道:“谨遵大公子之命。”

“慢。”唐申微微抬了抬手,“我需要你留神一人,我疑他有伤害同僚背主之举。”

“是谁?”

“徐笙。”

季成泺迟疑数息,问:“可若他背主,天地之大将无他容身之处,他为何如此做?”

“人一旦心生妒忌,会做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举止。”

唐申意有所指,季成泺若有所得,领命离去。

再回卧房之时,莹灯已于一侧相候,伺候更衣。

府中渐渐热闹起来,作准备的仆从们奔走,早食糕点伴着蒸腾热气出屉,五彩纸一箩筐一箩筐地搬运,道旁用以防火的水缸一缸缸蓄满。服侍洗漱梳妆的下人们进出,先把那漱口的香茶闷上,再捣了刨花水蓖发。锦衣霓裳铺展,取火斗细细熨平,熏炉点上氤氲,珠钗环佩一一摆开,面霜口脂亦如是。待着衣踏履,深秋疲怠神色大改,姿容焕发。

如此大半个时辰,各处紧闭的院门次第而开,侍者伴着主人家而出,主人家相互道着晨安。

再少时,天色大亮,府门起栓。男女老少,人声沸沸,打庐陵内漫步来,跨过雷家门槛。

府中由雷玊玫布置,道中五十步一红木桁架,一夜支起了帷幔,贯穿雷府。雷玊玫对左右言此为忧心天气有变,作蔽雨之用,实是雷元江与其商议之后,作分散对宝贝侄儿面容注目的小小伎俩。步入其中,有掌行之人与左右叹,说那帷幔的纱是云香纱,一匹便要千金,他有熟客要定一匹做衣裳近来却是哪里都没有货,不知能否在族宴结束后讨上一二。

四下秋季繁花硕果已累累,菊桂金茶一簇又一簇、梨柿柑枣一丛又一丛。花香果息灌入喉咙,青褐枝木旁绣着赭红纹路的白色帷幔乘风飘飘,竟另有金碧辉煌之感,又不落入俗流。

朝食从简,便于主道旁设棚,各式时令鲜花蔬果制成的粉糕凉膏,温热的或鲜咸或甘甜的羹汤,个个精巧被盛在手掌大的白瓷碗之中,不禁量以供自取。

府门四方的傩堂戏已做好了准备,在一声声宣吉时到的呼喝声中戴上面具、整理服装,于锣鼓喧嚣之中,开腔迎神。他们边唱边演,边走边跳,自四方朝雷家祠堂去,真个热闹非凡。

每家每户都携有自家准备的寒衣,富裕些的便令下人扛着箱子,贫困些的便用随身包袱裹着,到底有心最重。香烛纸钱能在府中领取,每件每张皆由镇龙寺中僧人开光,亦放置在棚中,任来客索取。

雷府之大,人源源不断涌入,若从上空俯瞰,也不过将府中道路填满一半。高束马尾的少年身着玄底红衣,领着随从在人群之中游走,仿佛一尾锦鲤,大步劈开人群。他并未被热闹的傩戏吸引,而是快步行走着,忽有团扇横来拦他,虽不知为何如此秋高气爽还要执扇,他还是停下脚步望过去。

“莫小公子晨安呀。”

打招呼的必是雷家近亲,一母带三姝,下人在身后勤勤恳恳跟随。莫秋雨早前暗地里嘲笑雷季泷记不住人,招呼打的木了脸,如今雷家族宴一启,他才发现自己亦如此。他只依稀记得这是雷家本家的某个亲戚,却根本记不住这些人的面孔,只能同样木着脸道:“晨安。”

好在这几人也没有同逗弄雷季泷一般问他是否记得他们名字,笑的一脸温和:“今日真是热闹啊,打幼时起,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这副光景了。莫小公子不停下来歇歇脚用些早点吗,脚步匆匆是要往何处?”

一听眼前人一派嘘寒问暖的姿态,莫秋雨便有点发憷,又有些不耐。莫家的亲戚甚少,来去从来是莫秋雨娘亲陪同,他这几日与雷季泷闲谈,耳闻了许多雷季泷姑姑婶婶七大姑八大姨侃天侃地的壮举,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些人打不得训斥不得,更不能在族宴上闹的彼此不快活,莫秋雨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引出过多闲语。

再三思考,在外人眼中沉默了一阵子,莫秋雨终于道:“我需去往家主面前听从差遣。”

如此回答,应是滴水不漏了罢?

“家主可有什么要安排的?对了,莫小公子常与我那表侄一齐,近些天似乎都不见他人影?”

烦。

“我才来,不晓得。”

“哈哈哈,也是。表侄甚是害羞,这可不行啊,未来如何掌管霹雳堂,做这一家之主呢?我那儿随他爹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今年也不过十一,却已同我夫君出入家中布坊了。”

唉,真烦。

莫秋雨只好干巴巴地说:“那夫人之子想必是个好学的。”

正烦不胜烦,听得身后有人唤一声“小雨”,莫秋雨回头望去正是雷季泷。雷季泷亦是一身红衣,披着金丝小褂,系了香囊环佩,足踏麒麟靴,好一个华美少年郎!

可这少年郎兴冲冲奔到半途,抬首一瞧那妇人,面色一改,竟是掉头便走。莫秋雨怎肯轻易放过,当下对妇人道一句“稍后再见”,便拔腿引着众随从朝雷季泷去。他步伐较雷季泷来得快,三下五除二便追上去,直道:“小泷等等我,怎生走这样快?”

“如何能不快走?那人是我七表姑母,最为嘴碎,叨上一个时辰也不见停的,你怎生招惹她去?”

雷季泷一边快走,一边扭头如此小声说着。此处是他家,故此他未仔细路,一头便撞上前方之人,叫莫秋雨一把扶住。被他撞的那人却没这般好运,脚步踉跄眼见就要往地上摔,不由把双手伸出朝前一推,登时推在前方用早饭二人后腰上,叫此二人将手中甜粥与糕点甩了出去!

二人前方本是岔路,早饭脱手之际转出来一席红衣,那甜粥与糕点眼见就要朝对面泼去,一把纸伞倏地展开,将二者全数遮拦下。而后伞沿微抬,为一双素手收拢,执伞之姝平平无奇,长身直立。

“哎哟喂,哪个撞我?”

摔至地上之人愤愤而起,往后观去,见得是二个半大小子,指道:“为何如此不甚?”

雷季泷忙歉意道:“抱歉抱歉,是我一时不当心。”

瞧二人年纪不大无从苛言,身披红衣眉目清朗不似顽童,那人叨念一句福无双至,转过身来拍打身上尘土。乍一抬首,那人就见执伞侍女身前有青年人回转,亦是一席绯色。青年一头墨浇似的长发半束半披,衣赭裳红,身坠丝织大衫,衫有雷云纹,有如乘雷踏云。

他转身之时腰上所配旋起,一二缕垂在襟前的乌发亦动,站定脚步,旋起的玉佩纷落,发丝垂定,现出姿容。得瞧他唇红齿白,眉目稍显凌厉,着睛一看,仿佛桃李平地起,阳焰虚空花,风翻欲烧人。

直教人心上重门次第开,一腔魂魄全滚入繁花里,哪管它利刃刺痛皮囊。

骤然安静下来的一小片街面,遭莫秋雨兴冲冲拉扯雷季泷奔过去的招呼打破:“大公子!”

近日以来,不少人于城中多多少少见过这位雷家大公子,虽多是匆匆一面,仍叫人印象至深。

由是这三人并行,瞧那背影,竟似一朱鹮领了二个血雀,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三人直去了祠堂,此时祠堂偏房已有不少人在其中,却尚且清净。一身枣红衣的雷元江立于门前,正听随身侍卫细语,瞧见三人联袂而来,挥退侍卫,对三人招手。

雷元江未语先笑,面上神采奕奕不见疲态:“快来快来,族老同你们堂叔伯堂姑母都等急啦!”

因雷元江言寒衣节当日再教他认清一干亲戚,近几日唐申都在城中奔波至入夜,并未见过。他稍稍整理仪容,不经意间瞧见雷季泷竟是一脸生无可恋之色,稍觉疑惑。

身随雷元江迈过祠堂门槛,便叫泱泱二十来人。八位年迈老人,十三位男子,六位女子。

唐申方踏入堂,觉堂中视线纷纷加身,一抬眸,堂中呼吸声骤沉。不等他细看这些人面目,前方雷元江探来抓住他手,带到八位年迈老人前。

“越儿来,见过诸位族老。”

唐申抬眼看,首当其冲为一耄耋老人,身披青衣,目光稍显浑浊,却颇为平静。雷元江说道:“此是你曾叔公雷易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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