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锦堂·上(2/2)
随后是一披蓝衣着道袍之人。
“你大伯公雷正松。”
一披绿衣戴玉冠之人。
“你四伯公雷正云。”
一披褐衣武服之人。
“你五伯公雷正恆。”
一裹霞袄之人。
“你姑奶雷玊茵。”
一着深蓝鹤氅之人。
“你叔公雷正宇。”
一着黑白大袍之人。
“你叔公雷正琮。”
一着沉紫宽袖之人。
“你叔公雷正陵。”
唐申一一拜过,记住姓名。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八人探寻的目光,谈不上友好,甚至夹杂些锋芒。他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一个外来者,这些人如何会给好脸色,不言不语很好,恶言恶语也是寻常。
不等雷元江将唐申引向剩下一十九人,其中一身穿藕裙颇为富态的女子步出来,朝同莫秋雨立在一侧的雷季泷招手,笑道:“小泷乖,快过来,让堂姑好好看看你。没想到小泷竟这样大了,越发俊朗起来。”
雷季泷本安静地垂头站着,听女子一唤,只得走过去,喊了声:“堂姑。”
旁侧一位亦凑前来,笑着摸摸雷季泷脑袋:“好些年不见,小泷可还记得堂伯?近来功课如何,书学了几卷?”
于是雷季泷便顺着唤道:“堂伯。”
这些堂叔堂伯堂姑姑便一齐来逗弄雷季泷,你一言我一语,引雷季泷去喊他们。不过片刻,他们却发现雷季泷只管喊堂叔堂伯,其他却连他们姓名都叫不出来。他们问东问西,不是学业就是家事,雷季泷不是一概不知便是羞于开口,一时有些无言。
莫秋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看被围起来的雷季泷,眼里有同情。莫说似今日族宴,便是见这些雷家亲戚,亦是久远之事。他昔年同雷季泷是一并见过这些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人有这样多,就是他自认为记性不差,也根本记不住二个,更何况本来就对此不耐烦的季成泺?
季成泺尴尬得不得了,转头便往雷元江那处去。雷元江见状大叹,抓住雷季泷便训斥:“到哪里去?正问你话呢,怎的连堂叔伯堂姑姑的名字都忘了?”
雷季泷最烦自家亲戚。他本不爱读书又不爱习武,最爱捣弄器物,偏偏这些亲戚就爱拿他喜好说事,每人都要一副苦口婆心为他好的样子指指点点,叫他烦不胜烦。他如今只想四处去玩,看热热闹闹的傩戏,根本不愿掺和到大人们的话题之间。今日是节,为了礼数他又不能在这样多亲戚眼前同雷元江顶嘴,实在只想一走了之,哪里会答。
思及此处,雷季泷躲开雷季泷的手,这一躲却躲到了唐申身后,瞧雷元江的手被唐申挡下,竟难得觉“雷越”修长身形颇给他安全之感。
唐申道:“如义父所言,季泷当年见诸位堂叔伯时尚小,如今记不得也是寻常。”
雷元江摇头大叹,再次介绍起来。他首先指向一灰衣武服打扮之男子,说道:“此是你四叔雷元磊,掌安庆分堂。”
指向作男子装扮之女子,说:“五堂姑雷玉芝,掌潇湘分堂。”
指向白衣鹤氅之男子,说:“七叔雷元兴,四舟商行掌舵。”
指向黄衣戴肘箍之男子,说:“八叔雷元丘,掌闽地分堂。”
指向书生打扮之男子,说:“九叔雷元凌,掌越地分堂。”
又:“十堂姑雷玉琼,掌江陵分堂。”
“十一堂姑雷玉苧,掌余杭分堂。”
“十二叔雷元熵,通合钱庄掌舵。”
“十三堂姑雷玉秋,春婴布坊掌舵。”
“十四叔雷元渊,掌金州分堂。”
“十五叔雷元桉,掌洛邑分堂。”
“十六叔雷元宏,掌邺城分堂。”
“十七叔雷元栊,掌襄阳分堂。”
“十八堂姑雷玉淓,掌洪都分堂。”
“十九叔雷元房,掌雁城分堂。”
“廿堂姑雷玉东,掌赣州府分堂。”
“廿一叔雷元昂,掌徽州分堂。”
“廿二叔雷元吾,掌信州分堂。”
“廿三叔雷元庞,掌桂乡分堂。”
数来十三个元字辈堂叔伯,六个玉字辈堂姑姑,不见同辈在此,仍可窥人丁兴旺之相。遥想雷元江曾言数十年前他们一众堂兄弟姐妹皆曾居住于雷府,不怪雷府之大,隐隐可想昔年自成一城的繁华之象。
唐申见过诸人,知这些都是霹雳堂的中流砥柱,认真记下。其中数人他也曾听闻,更多的不甚清楚,前世他无从接触,今生亦不敢贸然查看霹雳堂资料。
好容易介绍罢,雷元江长吁一口气,笑着看向唐申,对诸人说道:“诸位族老,诸位兄弟姊妹,此是我义子雷越,我予他字作申玙,年末前我将招来江湖好友,为他行冠礼。”
堂中仍是悄悄,除却雷元江无人言语。诸人神色各异,长久身居要职令他们懂得沉默是金,静静凝视雷元江身后青年。
半晌,曾叔公雷易檠缓缓开口:“既然已经见过了,孩子们就暂且先到外头耍去吧。又瑾啊,你平日忙,好容易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咱们好好说说话。”
雷元江答应一声,回身对唐申道:“时间尚早,你姑母尚在外检查相关事宜,你且去瞧一瞧,看看是否有疏漏。”
又对在唐申衣后露出半张脸的雷季泷道:“泷儿,你与秋雨一并,去看看你娘与二位伯娘可准备好了。”
唐申自无不可,雷季泷则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同莫秋雨并肩出了去。
三人离去罢,祠堂中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低声细语,不少面露困惑之色,欲言又止看向悠然自得的雷元江,并不敢问。等了好片刻,终是雷易檠以手中长杖轻敲地板,再度开口:“又瑾,你若怜惜年轻才俊,自去爱护便是,带到祖宗面前来,是为何故?”
雷元江哈哈一笑,淡然回答:“叔公耆德硕老,想来明白我的意思。”
五妹雷玉芝忍不住道:“兄长,这如何能行?我亦有闻你认了一义子,对其宠信有加,我本无异议,只你想将他入族谱,未免太过荒谬了!”
雷正宇劝道:“你糊涂啊又瑾,他一个外人,如何断他忠心?指不准是狼子野心!”
“玉芝说的有理。”姑奶雷玊茵重重一叹,“又瑾,你如此做,岂不是寒了你夫人之心,又寒了泷儿之心?玫妹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劝着点?”
遭到各方质疑,雷元江并不见发怒,轻轻把手一甩,道:“我意已决,今日便要让越儿祭拜祖灵,录入族谱。”
雷易檠如何能同意:“我是绝然不会同意的,不单是我,诸位家老也不会同意。此人何德何能,说写进族谱就写进族谱,岂不是乱了血脉纲常,岂有此理?”
“这就无须族老操心啦,我自会为族里考虑。”雷元江摆摆手,乐呵呵道,“毕竟,我才是家主,也是一族之长啊。”
堂中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
自雷元稹起,雷府中除了主家都被迫迁移后,宗族的力量越发孱弱。一旦雷家家主兼族长做了决定,旁人再怎么反对,都无用。雷元江继任以来,尽管比雷元稹表现温和,手段却越发凌厉起来。他们虽是雷家人,被分配掌控的仅仅是一舵分堂。比他们职称更高者,譬如分舵主之流都是忠诚于雷元江的江湖人,如此相互监察相互忌惮,保证家主的权利不可动摇。
忽然有人低声说了一句:“那沅儿和笙儿……”
雷元江却说:“玉秋、玉琼,二位嫂夫人家乡正处你们负责的区域,节后便要麻烦你们送他们一程了。”
在座闻言无不一悚。
雷玉秋小心翼翼地问:“三哥,沅儿和笙儿从小就长在庐陵,这不太好吧?”
雷元江却说:“如今他们年纪已不小了,再养在府里反而无益处。小泷也长大了,该懂事了,不必旁人来陪。”
可,彼此分明同是一家人,怎能说是旁人?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人们只好这样说。
雷元江自无不可:“是该从长计议,咱们有足足一日的时间。”
无论祠堂里气氛多么凝重,屋外仍旧热热闹闹。按照寒衣节习俗,须亲手裁彩纸,编花绳,以表孝心。待至巳时正,便往祠堂去,祠堂甚广,分为东西南北中数脉,各户人家辨清脉主,自去烧衣祭拜先祖。其实本该是天将欲晚之刻祭拜,奈何人家太多,若不提前,怕是不足以供这样多户人家完成祭拜。
祠堂外的广场早已布置好,搭起高台,雷玊玫正在指挥下人进行最后的检查。这傩要唱上一日,待得酉时,方自四方抵达祠堂,唱罢最后一出。届时各家便在台下宴饮,雷家各脉,天南地北,宛若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