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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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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还军。哥哥花钱赎回了蔡邕的女儿,她很有才华,默得百卷诗书。我哥一路上都很高兴,他宴饮赋诗,显得像个小孩子。郭嘉的病情似乎瞒不住了,只是在我哥看来,郭嘉就是有些咳嗽,过两天就好了的那种。在我看来,却是他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黄土已经没过颈项。他竟然开始吐血,我一天天看着他吐出的血从稀薄变得粘稠,从鲜红变成黑褐色。他似乎很疼,晚上审阅情报的时候汗水把字都晕花了。我觉得他比我需要躺在床上多了。只是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白天和平时一样,说话,做事,骑马,喝酒,晚上就像是换了个人,疾病日笃。大夫对我哥总说郭嘉没事,并无大碍,那遮遮掩掩的神情,分明是在说谎。我哥也许是高兴过头了,他没有看出来。

后面天气变好了,次年正月,还邺。大军回到邺城的那一天,郭嘉就像卸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他病倒了,躺在床上,面容和生命都变得透明稀薄。我有一天下午去看他,看见我哥坐在里面和他说话。他坐在床上,手上拿着情报,气色很好。他微笑起来,太过耀眼的光泽。我哥同他聊得很高兴,还不时说一些俏皮话。他什么都没意识到。他最近事情很忙,要向郭嘉道别,郭嘉又对他说了些曹冲的事,叮嘱了些他要注意的事情。外面有人来催我哥,皇帝要见他,他于是匆匆走了:“奉孝,你明天再说,我明天……明天也许没时间,后天,后天吧,后天我再来。你要有什么可以跟我手下人说,我会叫人来探望你的!”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急匆匆地出去。

我坐到郭嘉床边:“你怎么样?”郭嘉还看着门口,眼里的神情像是自言自语:“最后一次了。”我说:“你躺下来吧。”他闭着眼睛点点头,躺下的那一瞬间,他就从刚才的那个年轻人变成了病人。他说:“小硕,我有事情嘱咐你。”我说:“你说。”他睁开眼睛:“第一,我会把五间全部交到你手上,我死之后,你就代替我的位置。第二,我要你奉曹冲为主,但你不得让他知晓,直到他继位。我有一封书信,存在杜九处,等到冲儿及冠的时候,你取出交给他。还有,周不疑,他野心太大,不服管教,若是今后有必要,你就除掉他。”他咳嗽两声,翻到床边,吐出一口血来。我袖子里的手开始发抖。他又躺回去,喘了两口气:“没事。”他平复一下呼吸,接着说:“第三,我希望你在必要的时候,能保郭奕一命。我不望他封侯拜相,舍弃爵位也没有关系,平安就好。”我说:“好。”他说:“第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见任何人。你把所有的来访者都拦下,奉命前来的,就买通他们。我死后你把我立刻下葬,假托家丁去世,随意找一处埋葬。葬礼上,棺里只要放上我的衣物。不要让你哥来见我,如果他坚持进来,你一定尽力阻拦。如果他在葬礼上开棺,无论他说什么,你都要咬定我已经死了……还有,你一定不许哭。”我沉默。他问:“记住了吗?”我把手伸进暖洋洋的被子,握住他的手:“记住了。”

他和我说了很多话,最后,他实在是困了。他说:“小硕,你拿面镜子给我吧。”我给他拿到床边,他微微侧过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丝如墨:“我还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呢。”我从未听过他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是啊,你还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呢。你这一辈子,本该平平安安,等到白发苍苍,子孙满堂,再躺在病床上无疾而终。原来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不是青丝成雪,而是还未等到青丝成雪,就已走到尽头。我心里不是滋味,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你本来就没有。”他转过头去,不再看镜子。于是我把镜子拿到一边,又坐回来,握住他的手。

我不记得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被子里还是温热的,手心里他的手却已经凉了。我从被子里抽出手,站了一会儿。

我从未如此清醒。

外面有人来报,曹操派人来问疾了。我走出去,给了那人十两银子:“祭酒一切都好。”我按他说的,找了口薄棺,把他装进去,假装是家丁的尸体,让阿琴带着抬出去。阿琴回来告诉我:“大人葬在城外北山一棵系了红绳的松树下。”我说:“你还告诉我做什么?”我哥经常派人来问疾,我就这么瞒了一天。等到我的口袋空了的时候,我说:“告诉哥哥,祭酒死了。”

我把荀攸,贾诩都叫过来,安排好一切事项。他们两个刚到,我哥就冲进来:“奉孝呢?”我说:“死了。”我哥看着我:“让我见见他。”我跪下:“不行。”他问:“为什么?”他居高临下,身边翻滚着不知名的气场。我说:“奉孝遗命。”我哥就这么沉默地和我对峙,我冷冷地回望着他,挺直脊背。他说:“让开。”我没动。我身后,荀彧,贾诩,都跪下。我哥大骂:“你们是要造反吗?”没有一个人动。他抽出剑指着我:“曹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顿了一下,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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