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1/1)
他分明哭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像是威胁,反倒像是哀求。我却无法退让。我看着他的剑刃,突然觉得这剑一下子刺下来该有多好。他提着剑,想从我旁边跨过去。我大喝:“拿下!”旁边的侍卫拽住我哥的手臂,不让他前进一步。我看着他,站起来:“哥。”他说:“你别叫我哥!”我看着他的神情,微笑起来:“哥。”他眼里突然流出两行泪来。我看着他的眼睛,竟看见自己带着微笑,残酷冰冷。
曹冲随后来,他比曹操理智得多。他问我:“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我说:“不行。”他没说什么,只是在门口跪下来,对着门,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正式发丧。我坐在那口棺材前,突然想起来张绣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口棺材,像是个笑话。我哥穿着朝服进来,他看了棺材一眼,没看我。他挥了挥手,就进来一队士兵,两个人把我押着,我没反抗。我看着他们把棺材打开,里面只有郭嘉的一套衣服,青衣玉冠,八成新,他还没有穿多久。我哥站到我面前,挡住了门口的光:“他人呢?”我说:“死了。”他拽住我的衣领:“我问你他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走了!啊?跟我玩这种诈死的把戏!啊?”我说:“他真的死了。”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到哪里去了?我问你,他到哪里去了?”我不再说话,任凭他拽着我的领子来回摇晃。他说:“他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的,他到哪儿去了?”他突然柔和了一下语气,“小硕,你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我不会杀他的。嗯?小硕,你告诉哥哥好不好?”我还是不说话。他说:“他还有儿子不是吗?如果他敢不回来的话,我就杀了郭奕。嗯?”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我轻轻把他的手拿开:“哥,你别闹了。他死了。”他愣愣地看着我。我说:“你想哭就哭吧。”他说:“我干嘛要哭?他都不要我了。”他这样说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他说:“他都不要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人不见尸,那就是没死。没死,就是有一天也许还能见面。哥哥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稚拙的伎俩。只是他不愿去相信,不愿去破坏,这最后留下的幻觉。也许有一天,还能在某个地方,遇见那个墨发青衣的人。
郭嘉谥贞侯。元亨利贞,贞者,事之干也。他这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地做事,总算是不负。他的儿子郭奕继位,时年七岁。曹操没杀郭奕,他把郭奕作为养子,接进府中抚养。他突然下了禁酒令,说是为了节约粮食。至于五间,我见了郭嘉手下的那些人,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掌管反间的曹冲,掌管死间的柳禾。掌管生间的阿琴,掌管内间的阿瑟,她是阿琴的妹妹,却和阿琴长得一点都不想。她皮肤雪白光滑,却比阿琴少了几分神韵。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问:“有人要走吗?”没有人说话。我又问了一遍:“如果有人要走的话,我可以放你们走。”柳禾看了我几眼。他看上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一只独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他说:“我退出。”我点点头:“交出名单,你就可以走了。”杜九皱着眉头看向我:“小公子!”我摆摆手:“我心里有数。”柳禾拿出名单,交给杜九,于是出去。
我问:“还有人要走吗?”阿瑟似乎想上前,阿琴拉了她一下,轻轻摇摇头。我微笑起来:“阿瑟,你想走,对吗?”阿瑟看了看姐姐,又看向自己的脚尖。我说:“那你走吧。”她和柳禾一样,交出名单,推门出去。我问:“还有人吗?”阿琴和曹冲都没有说话。我说:“那就这样吧。”我偏过头去对杜九说:“去通知王异和周不疑,分别接任死间和内间。”杜九说:“是。”我说:“去杀了柳禾。”我转头对阿琴说:“我听奉孝说,你功夫很好,是吗?”她点头。我问:“和你妹妹比起来怎么样?”她答:“她不如我。”我笑起来:“那你去杀了阿瑟,天亮之前,我要见到她的人头。”
阿琴的功夫很好,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阿瑟的人头就被摆在我面前,她睁大眼睛,那张有着漂亮肤色的脸上显示出扭曲的神情。我戳了戳她的脸,把她的人头拿起来检查是不是伪造过的。我抱着这颗还滴着血的头,细细端详。我问:“你们是亲姐妹?”阿琴答:“不是。”我问:“你们感情怎么样?”她答:“很好。”我微笑起来:“你伤心吗?”她答:“是。”我看着她的脸,没有一丝慌乱作伪。我摆摆手:“去做你的事情。以后会很忙。”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曹冲两个人,我抱着阿瑟的头颅,围着他踱着步子转圈:“仓舒,你觉得不甘心吗?”他说:“没有。”我问:“你觉得我不如你吗?”他答:“没有。”我说:“奉孝死了,你难过吗?”他说:“是。”他答得很快,没有犹疑。我一手抱着阿瑟的头颅,用沾满鲜血的手拍了拍他的头:“很好。”我转身离开,他突然叫住我:“君筹。”我说:“什么事?”他说:“你别勉强自己,也不用吓唬我。什么事都可以找公达文和他们商量,不是吗?”我看着他笑起来:“嗯。”
他那么光明温柔的脸庞,突然让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