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连环（1/1）

我看向那人，只觉得那人脸生得紧。我哥转头问我：“你怎么想的？”我在心中略微思索一下：“此计可行。”他大笑起来：“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多久可以完工？”我说：“如果只是加铁索木板的话，不出一月就可以完成。”他又转过头去，褒奖那出计的人。

我用两天画了稿子，交给了军中的铁匠，正在往回走，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坐在船沿上，看上去似乎是要跳船自杀。一圈人围在旁边，似乎是在劝那人。我还没走过去两步就认出了那人——没办法，他那一头白发实在太有辨识度。我从人群边上挤进去：“贾老头子你干嘛呢？丢不丢人。”他一把拉住我的衣领：“你干嘛去了？”我说：“把稿子交给工匠啊。怎么了？”他说：“你疯了。赶快去把稿子追回来。”我问：“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黄丫头你给我听好了。如果那样做，我们必败无疑。只要他们用火攻，这里就是一片火葬场。”我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怎么不和我哥哥说？”他说：“我说了！他不听我的。曹大小姐就老自以为是，和天底下就他一个人聪明一样。周瑜，周公瑾，他多聪明啊？啊？他就是脑子摔坏了也能想得到要用火攻。这天底下知兵的人多了去了，他曹孟德就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自己了不起！”我从来没见过这老头子生气。我愣了一下，然后说：“那你能先下来吗？好好说话。”他说：“反正到时候我也是要从这里跳下去的，下不下来都差不多。”我说：“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别动，我去跟我哥说。”

我跑到大厅去找哥哥，将领都在。我还没开口他就制止了我：“你也是来说要中断铁索连环的？”我说：“是。”底下的将领一片叽叽喳喳。曹休站起来，紧锁着眉头：“不行。我手下的将士们光是晕船就倒了一大半了。如果不用，那周瑜就是不用火攻我们也不战自败了！再说那周瑜就一定想到的要用火攻吗？我看也不见得。”底下一片附议声。我冷笑一声，不去理他。我看向曹操：“哥。现在还来得及。”他挥了挥手：“你都听见了。”我跪下来：“哥！此计实在是得不偿失。我们只要稳扎稳打，三年之后，必得江东。”他笑起来：“三年？我还有几个三年？”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笑得那么感伤的样子让我有些陌生。人生如朝露，不过转瞬时。他老了，白发从鬓角向上侵吞，栗色的头发变浅，变成黄，然后渐变成荒芜的白。

我一时无言。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这是哥哥的诗。今年来荆州前写的。这世上死生无常，不知他的是在哭谁，哭死者，还是哭他自己。我没觉得他后几句很豪放，只是觉得他真的老了，老到要照顾自己的身体，掐着指头算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在死之前还能做什么，达成什么。

我回到甲板上，贾诩一个人坐在那里，白发如雪。他身边的人都散了，他一个人坐着，显得很是落寞。我说：“我没劝……”“我就知道。”他打断我，“除了少主，没人能劝得住你哥。好吧，郭半仙勉强算半个。”我趴在船沿上：“现在怎么办？”贾诩从船沿上跳下来，撩起袍子把系在里面腰上的麻绳解开：“听天由命。不然祈祷一下周公瑾把脑子摔碎了？”我踢了他一脚：“死老头子我还真以为你要跳下去呢！”贾诩缩了缩脖子：“现在是冬天啊，谁往下跳？”

荀攸晕船先回了荆州，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贾诩两个人。贾诩这老头子倒是表示他巴不得这样，自在。贾诩首先提出了保守至上，减少损失的指导思想——很好，还没打就开始为打败仗做准备了，军营里那些将军知道估计要把他拉出来打。我把手上的信纸递给贾诩：“老头子，我们有麻烦了。”那纸是兰泽写的，大抵是说我在东吴的眼线，周瑜府上的三个，被庞统找出来了。我真谢谢这位我的昔日老友。朝廷上被找出来七个，被买通的四个，下面附上他们的名字。贾诩吹了个口哨：“你还剩多少人？”我比划一下：“十一个。周瑜府上没了，孙权身边还有一个。”贾诩摩拳擦掌：“搞个反间试试？”我冷笑一声：“谁知道呢？既然他们查得这么严，那兰泽这封信是怎么递出来的。她知道的太详细了，反而可疑。”贾诩说：“你现在真有郭半仙的气质，可惜没他眼光毒。现在怎么办？”我说：“静观其变。他们不碍事，就是情报要看得小心点了。他们要自作聪明使反间计，我们反而能知道得更多。”贾诩突然笑起来：“你不喜欢兰泽？”我嗤笑一声：“怎么了？我巴不得她早点嫁给诸葛亮。啧啧，诸葛夫人。”我用我能想到最尖酸刻薄的词汇来无中生有。尖酸刻薄。这大概是我身上还剩下的最后一点和女人最贴近的东西。至于那些温柔善良的良好美德，早已被我挥霍殆尽或者从未拥有。

贾诩一本正经地说：“你发起脾气和你哥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