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2/2)
一身米灰色家居服的病号十分配合地摇头。
段辞轻叹一口气,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了:“算了,我给你下碗面吧。”
他煮面很快,卞森年租住的公寓应该是每天有专人打理,厨房里虽算不上应有尽有,各色基本食材倒是一应俱全。面条都是上好的新鲜面条,段辞用了他带过来的汤底,加了点现成的虾子和酱油,因他生着病便没有卧蛋,只在上面撒了点香菜,然后端出来一碗温热的面给卞森年,平静地叫他:“你尝尝。”
那当然不可能是一碗国色天香的面,何况发着烧总会失去些胃口,然而不减香气四溢,面条筋道爽滑,香味隐藏在面条与面条的间隙间,虾子沾惹味蕾,酱油鼓动味蕾,不是阳光灿烂的耀眼,而是夕光中,太阳温和照耀,停在船舷的那只白鸟,慢慢睁开了眼睛。
卞森年尝了第一口,嘴角微微陷下去,由衷评价道:“很好吃。”
段辞来之前早已经吃饱了,看卞森年默不作声地吃,就趴在桌子上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早知道要给你煮面,我就把他们送我的刀鱼带过来解冻了……这个季节刚好上刀鱼,从江口千辛万苦冷藏着寄过来的,配面吃正好……还有啊,港市有家店卖很好的西湖龙井,虽然贵了点,不过香气很正宗——”
他知道卞森年虽然自小在帝都长大,祖籍却在沪上一带,因而家里饮食都以清淡为主,尤其少不了各种吴越名产。清明前后,刀鱼肉丰腴,刺是软的,隐隐地藏在鱼肉之中,不能粗暴咀嚼,只能嘬和吮,每一丝肉都细腻,如同开得讲究的花瓣。至于龙井,上好的西湖龙井讲究板栗香、糙米色,不能堆成堆,叫作平沙落雁,这样泡出来的茶若要形容,大抵是这八个字:蔚然生秀、葱茏盖头。
“我好多年不吃刀鱼了。”卞森年云淡风轻地说。以前是因为在国外,后来回了国,连在家里也愈发像应酬:“本来回家次数就少,又换了个阿姨,沪菜烧得不好,京菜却是一流,家里口味也渐渐改了。”
“你们那里平常菜式统共就那几样,几年耳濡目染都能背出来,”段辞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絮絮地说,“饿了就吃面筋塞肉,烤麸也可以。崇明糕,加红枣核桃糯糯的那种。泥螺或者醉蟹钳,配白粥。酱肉笋丁包子,大头菜切细丝,不搁香油。红烧肉底下垫的鸽子蛋,或者笋头,浸透了汤汁。秃黄油拌热饭,一大碗。乌骨鸡汤炖野山菌,最后下杂粮面。九宫格里煮粉糯的土豆,还有冬瓜,入口即化……”
每次谈起食物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好,说到兴处,自己先笑了起来,像是对刚才的精彩发言很满意:“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卞森年早就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筷子镇静地说:“段辞,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段辞闻言,有些惊讶地抬眼看着他。
“你靠得太近了,我怕传染你。”卞森年轻声说,“我现在,很想吻你。”
他就那么眼看着段辞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空面碗,转身进了厨房,开了热水洗碗。过了一会,洗碗的水声停了,段辞依然面对着水槽,从厨房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卞森年。”
“嗯?”
“等你身体好了,陪我回滇城吧。”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仅此一次,绝无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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