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渊之路(1/2)
在爱丁堡机场候机的时候,谌西觉得自己是飘浮着的,不仅是灵魂,还有肉身,周边环境中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纱帘发生,有一些人来来去去,有一些人呆坐原地,唯有他灵肉分离,魂不附体。
耳旁总是有一道类似画外音的声音反复提起,“精神障碍,分裂症,家族遗传……”这些惊悚的关键词让他不得安生,然而他拚命压抑了拿起手机去搜索这些词语的欲望,他怎么舍得把这些残酷的字眼同那个在他脑海里永远如烟如雾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的恐慌无人诉说,他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勇敢无畏,他害怕得像一个身临绝境找不到出路的孩子。
然而总有一种情感凌驾于这一切之上,驱使他的行为,就像Atwood说的,爱是一种高贵的情感,哪怕爱使他浑身疼痛,心脏如被凌迟,一刀一刀,血肉模糊。
手机铃声也像画外音,以至于响了好半天才被他发现,是伦敦来的电话,谌西镇定了一会儿,按下接通键,“妈妈?”
“我是爸爸。”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而且弱,“今天能赶回来吗?妈妈不太好……”
雪上加霜。
谌西感觉自己的躯体灵魂即将拉扯断开最后一丝联系,彼此远离,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他在候机厅呆坐了一小会儿,去办理了退票,重新购买了回伦敦的机票。
妈妈五十岁之后心脏出了问题,心肌供血不足,前几年做手术放了两个支架,一直用药物维持心脏基本功能,近几年效果还不错,但这次妈妈患上了流感,引起并发症,心脏受到严重的损害,医生只能保守治疗,因为一是年纪大,二是脏器已经受损,都不再适宜做手术。
谌西出现在医院时,把父亲和大哥大嫂都吓了一跳,“西西,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大嫂轻声问他。谌西摆了下手,急切的问:“妈妈的情况怎么样?”
父亲眼睛里涌上了泪水,谌西慌乱的往廊道深处走,大哥拦住他,“妈妈在ICU病房里,你现在看不到她。”谌西崩溃的看着大哥,“ICU?”他用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脸,“不,不行……”他也不知道什么不行,反正就是不行,眼泪像水一样从眼睛里淌出来,源源不绝,擦也擦不干净,“我要进去看她。”
与主治医生协商了很久,家人得到可以进ICU探望的机会,每个人不超过三分钟,父亲第一个进去,三分钟之后出来,对谌西说:“西西,妈妈让你进去。”谌西觉得自己不能再掉眼泪,他稍微擦了下脸,捊一捊头发,不能让爱整洁的妈妈看到他形容如此狼籍的样子,靠近病床的时候,妈妈感受到了他的到来,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纹,她身体上插了一些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管子,谌西心疼得浑身发抖,“妈妈。”他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叫病床上的人,“妈妈,我是谌西。”“我的西西。”妈妈的笑纹又加深了一点,声音虚弱得要凑近了才能听清,“我知道是你。”她艰难的从被子里探出右手,谌西伸手去握住那只手,听见她问:“非色呢?你们没一起来吗?”谌西哽住了,好一会儿他说:“妈妈,非色,非色有点事回施南了,等他回伦敦就来看你。”妈妈平息了一会儿呼吸,她的眼睛有些浑浊,仍仔细打量了谌西一会,才又开口,“你和非色吵架了?”
谌西摇头,“妈妈,你想吃点什么吗?呆会儿我出去给你买。”
妈妈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一下,“西西,别吵架,去把非色找回来,要好好在一起。”她喘了口气,“妈妈最不放心的是你。”
谌西俯头过去在妈妈的脸颊旁轻轻吻了吻,“妈妈,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要快点好起来……”
再晚一点,谌沐慈和谌家宝也先后赶到了医院,医生坚持不再让人今晚之内进入ICU探望,一家人呆滞而绝望的坐在医院廊道里等待一个飘忽不定的结果,中途谌家宝突然跑出医院大门,在停车场旁边嚎啕大哭,她蜷缩着身体,蹲在那里,晚风拂动着她的衣摆和头发,像是妈妈的手,缓慢,温柔,亲昵。
谌西说我去看看家宝,他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然后感到医院走道成了一个旋转的球状体,墙壁和天花板交替向他挤压过来,在倒下之前,他听见了大嫂的惊呼。
大概有几秒或者几十秒是失去了知觉的,因为再睁开眼睛的那一瞬,谌西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有一种隔世的恍惚感,家宝终于哭完了,眼睑下挂着泪痕,忧愁和惊吓笼罩在她脸上,大嫂、二哥也守在他旁边,“西西,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大嫂见他醒了,拿来一杯水喂到他嘴边,“先喝点水。”
谌西喝了两口水,“我没事,大概是有点累。”他试图下床,被家宝和二哥阻止了,“别动,医生就过来了。”“妈妈怎么样?”谌西急了,“我们得去看着她。”这时候医生进来了,拿一些仪器作了基本的检查,给出初步结论,“疲劳过度,身体机能下降,而且严重低血糖。”医生看看他说:“你得好好休息,及时补充营养,躺下吧,一会儿输液。”
谌西输液的病房离ICU病房不远,“你们都去妈妈那边等着,”谌西说:“有事来叫我。”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谌西盯着脑袋上方的吊瓶,那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进入他的血管,心脏,四肢……他突然觉得心悸,旋即坐起身来,一把撕开并拔掉手腕上的针头,在跑出门的同时,他听见了爆发的哭声。
瞬间坠落深渊,他的□□和灵魂终于彻底分离,如游魂一样,他走进ICU,仁慈的医生这时候终于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来看望自己的亲人,父亲跪倒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家宝惊骇的看着母亲的脸,先前已经流了太多眼泪,此刻只是不知所措,二哥把脸埋在妈妈肩旁,发出压抑的悲鸣,背部瑟瑟抖动,大哥和大嫂扶住父亲,默默流泪。
不可能再晕倒一次,那样太让妈妈担心了。谌西心想,为什么妈妈最不放心的是我呢?我在她和爸爸面前表现得还不够乖、不够听话么?这太残酷了,妈妈还没有放下她的心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不让她放心?
母亲被葬在伦敦效外的墓地,离家里不是特别远,所有人一时间都无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谌西尤其显得萎靡不振,兄弟姐妹在家里陪了父亲一个礼拜后被父亲纷纷赶回各自的地方,“你们不可能永远陪着我,早晚我都需要习惯一个人生活。”父亲说,“妈妈也不希望看见你们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谌西没有走,他跟父亲说自己已经辞掉了工作。
父亲有些震惊,然后问他,“这几天顾不上,你和非色是怎么回事?他去哪儿了?”“回施南了。”谌西垂下眼睛,说:“爸爸,我会解决我跟非色之间的问题。”停顿了一会儿,“爸爸,您能跟我谈谈妈妈么?”
父亲坐到沙发上,望着谌西,“你想谈什么?关于妈妈的回忆太多了,”父亲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我可以从她二十岁的时候开始讲起。”
谌西笑了笑,“爸爸,关于你和妈妈的罗曼史,我们已经听你讲过好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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