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2/2)
街角有个狭小的巧克力色门面,祝玄踟蹰片刻慢吞吞地走了进去,是一家礼品店,堆满了闪闪发光的玻璃装饰品,每个柜子上静静燃着香薰,很淡很淡的柑橘味。
柜台后面趴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黑色齐肩发,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见祝玄进来,掀起眼皮短短一瞥,轻声说道:“您需要些什么?”
祝玄一滞,他从不善于同陌生人,尤其是毫无敌意的陌生人打交道。喉口有些发干,他笨拙地咽了口气,狼狈道:“我就随便看看。”
小姑娘点了点头,半晌补充道:“要是给亲人或者朋友买礼物的话,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祝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一个小巧的漆雕上面,是一只纤瘦的暹罗猫,眼睛如蓝宝石。
他前几周听闻,他妈妈那只活了十八年的老暹罗猫去世了。
尽管那只猫同他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十五六年,他似乎也未曾触摸过几次它顺滑如缎的浅金色皮毛。
倘若那猫没有忽然老死,他或许会永远忘记他在某个时空“养”过一只宠物猫。
果然自己对现实全都漠不关心啊。
祝玄转向那小姑娘,拿捏着语气道:“麻烦您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小姑娘娴熟地用厚实的灰褐色软纹纸包好,轻轻一哂,好奇道:“送给女朋友吗?”
祝玄摇了摇头,如实答道:“给我妈的。”
小姑娘眼里不带遮掩地闪过些许失望,嘟着嘴拉长音说道:“好吧——”
祝玄缓缓走到柜台前结账,看到柜台上的藤编小框中码着一条条进口榛子巧克力,祖母绿色包装,上面金色浮雕着玫瑰翅膀的小天使,华丽又讨人喜欢,似乎是很对自己胃口的那种。
于是祝玄心满意足地顺手抓了一条,补充道:“再要一份巧克力。”
“啊,好,”小姑娘接过巧克力,迟疑片刻,快速扫了一眼祝玄,小心询问道,“我们有和巧克力配套的白色和红色玫瑰,很新鲜的,您真的不需要吗?”
祝玄蹙眉不解风情打断道:“我自己吃为什么需要玫瑰?”
小姑娘不再出声,待祝玄购物完毕走出店门才一边看手机一边兀自小声抱怨道:“啧,什么啊,今天情人节买了巧克力竟然不买玫瑰...长这样谁信他没有女朋友啊。”
傍晚,天色将暗,鲜橙粉色的太阳悄然离场,换上跳舞的月亮洒在恋人的玫瑰与甜蜡上。
祝玄只身窝在某家小咖啡馆,四周都是卿卿我我的情侣,咖啡馆里缓慢流过八十年代的外文情歌,店长三次询问是否需要抱一只卡其色笨拙的超大号玩具熊放到他对面。
祝玄漠然看着四下的人们,思忖着原来这就是爱情。不管对方美或丑,愚昧或精明,贫穷或富有,映在彼此眼里的永远楚楚动人,风度翩翩,似是高楼的穹顶与园子的名花。
有些无聊,却也有些有趣。
祝玄忽然略略怅然,自己并不拥有这种使某人变得不冷静与不客观的能力。
真的是围城吧。
扣在桌上的手机倏地震起来,连带着桌角那杯甜过头的焦糖玛奇朵。祝玄慢悠悠地翻过手机,来电显示是汤煜。
祝玄一滞,接了。
汤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客观,句子却带着几分单刀直入的质问,连主语都省略了去:“你跑哪儿去了?”
祝玄想了片刻,不打算透露行踪,不答反问道:“你有事吗?”
汤煜一带而过又不容分说地命令道:“我在你家门口,过来给我开门。”
祝玄内心挣扎半晌,嘴已经团成了“滚”的口型,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好声推拒道:“我今天不想回去,改天吧。”
电话那边汤煜轻笑,很勾人,继而低声说道:“小诗人啊,亏我还买了一整条三文鱼,你不回来我自己回家吃了,挺好,还省事。”
祝玄当即语塞,在挪威进口三文鱼的邪恶诱惑下,他没有骨气地硬着头皮妥协道:“我这就回去,不过你得等会儿。”
“嗯。”汤煜轻声答应,声音像兔子毛,柔软,细腻。
离开咖啡厅打开手机导航到处找公交车站的祝玄有点惘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比如他可以叫司机而不是坐公共交通回去,再比如吸引他回去的大概并不是那条可怜巴巴的三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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